……驱逐令?!
老张坐在病床上,茫然地看着高副台长那张冷漠凝重的脸。
“我明白了。”
他点点头。确实是因为自己明白了。
那天晚上对管委会及中央保护区造成严重破坏的那场战斗,归根结底,是老张他自己一手造成的;而由于敌人——所谓的“卢司令”下落不明,如果其真的逃脱并返回城内寻仇,那么城内的人和财物还将产生新的损失。
老张决定认了。
他认为其实这也怪他自己。
“你活该!谁让你技不如人,水平差劲,斩草不除根?”
老张心想,假如当初能把那三辆袭击知雨他们的武装车里的匪徒全部消灭,不留活口,或者那天晚上,在鼓楼广场把卢司令彻底干掉,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麻烦了。
战端一开,只能斩尽杀绝——这是多年前服役时,老张一直被教育的话。
他一下子感到自己非常无能。
“领导,这张纸我就不看了,您就直接说吧,”老张抬起头问高副台长:“也就是说我已经不能再住在这个城市里,也不能进来,而且也不能跟这座城里的人做生意了?”
“没错,你不可以再住在这里,也不允许进入城区。至于做生意,在不违反前两项规定的前提下,我们不约束你,你可以在防雾霾城墙的出入口外侧跟城内的人做交易,这个我们不管。”
老张回忆起,此前自己进城时,总能看到城外门口有一些卡车停在路边,就地交易。这种交易注定难以交割大批物资,且有时候赶上边防警察驱逐也是常事。
没想到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我明白了领导。”
高副台长抬手看一下手表,表带上还留着那天晚上被子弹打出的裂痕。“马上快十一点了,我再给你半小时时间收拾一下,然后我陪你去食堂吃顿午饭,然后送你去你住的地方收拾东西。”
“不用了领导,在这座城市里我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我的卡车还在吧?”
“当然在,别担心,早就帮你停在公家车库里了,里面一滴汽油都不会少。”
那就好。老张这些年来几乎全部的家当,吃的,穿的,用的,燃料,炊具,卧具……全部在卡车车厢里。卡车就是他的家,相当于一辆简陋的房车。
他注定这辈子都要漂泊在路上。
“我们走吧。”老张准备下床穿鞋。
“——等一下!老张师傅,你不能走!”
从病房门外爆发出一声熟悉的叫喊,老张和高副台长都是一愣。他俩随即听出门外那人是谁——
知雨推开房门冲了进来,在她身旁是嘉嘉等一群电视台工作人员想要拦住她,却拦不下来。
“……你们全挤在这里干什么?怎么,刚才你们全在门外偷听?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高副台长冲他们喝道。
人们都不敢回答,但知雨从不畏惧这类呵斥。她冲到高副台长面前高声质问:
“高副台长,您代表管委会做出的这项决议,我个人坚决反对!老张师傅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安全,包括您,高副台长,您本人的安全,才一再冒着生命危险,独自一人对抗那些穷凶极恶的专业匪徒!他救了您,您却对他下驱逐令?这样的行事逻辑,就连小孩子都不会服气!”
高副台长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继续说:“知雨,别激动,我宣布的驱逐令,是管委会集体做出的决议,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恕我直言,高副台长,您比我在管委会的时间更久,难道您不知道管委会所谓的‘法律决议’都是怎么做出来的?再说,当时,老张恰恰也是救下了那些今天给他下驱逐令的那些干部们的生命啊!”
“这些我都明白,但是知雨,你听着——”
“不,是您听着。”知雨继续嚷道,“如果您今天坚持不撤销这道驱逐令,那么我将使用管委会赋予我的媒体舆论监督权,向管委会最高机关直接提出申诉,申诉对象,首先第一个就是您,高副台长!”
门外那些电视台员工们面面相觑,谁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知雨竟然真的当面说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老张也禁不住为知雨担忧起来,几次想开口阻止她,但都没找到机会。
他感觉这个姑娘说的句句都对,但是,很幼稚。
管委会是什么东西?那些干部们都是什么人?老张这些年来早就看透了。他们的所谓“法律条文”,不过是管委会自身说了算的东西。
另外,老张也感觉,知雨说的那些道理,其实高副台长这样的人绝不可能不明白;他对自己做出这番驱逐命令,一定是出于别的什么更深刻的原因。只不过老张自己已经没有兴趣再去深究了。
老张现在一心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厌倦的城市。
“何必呢。”他低声喃喃自语。
知雨怒气冲冲地喊完之后,高副台长冷冰冰地看着知雨,停顿了许久。
然后,他说:
“说完了吗?说得很好,很正确,沈知雨女士。”
所有人都开始感到不妙:这位领导对待知雨的说话口吻变了。
“——不过有一点我要向你指出。知雨,请你听好,你口中所谓的‘舆论监督权’确实存在,但是现在,你自己本人已经不再拥有这种监督权了。”
知雨瞪大眼睛,目光中满是疑惑。
而老张心里则已经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沈知雨女士,在此,我代表管委会,向你正式宣布,你已经被管委会电视台开除。明白吗?从现在开始,你已经不再是管委会下辖新闻部门的记者,你在管委会认证注册的新闻传播资格证和记者证,从现在开始起立刻废止。”
“什么?!”知雨身后,门外那些电视台职员们纷纷叫嚷起来。有几个人忍不住冲进病房。
知雨则浑身一动不动。
“为什么……”躲在人群身后的短发姑娘嘉嘉,低声开口。
“我告诉你,嘉嘉,”高副台长听到她的话,回答她道:“理由和我刚才对这位张先生下达驱逐令的理由是一样的。知雨那天晚上的一系列做法,对城市治安造成了严重威胁,同时她自身也陷入了被土匪追杀的危险之中,为了城市及知雨本人的安全考虑,管委会不允许她再作为管委会电视台的记者,进行任何形式的的新闻采访活动。——知雨,原本我打算送张先生走之后,下午再单独找你谈的,不过既然现在你提出来,那么我正好就趁现在对你宣布。你有什么意见要表达吗?”
知雨满脸通红,咬着嘴唇,眼睛里已有委屈的泪水。
但她迅速将眼泪擦去,冷声回答高副台长道:
“我没有意见,高先生。我知道,对你们这种人来说,我们的意见提不提都一样。再见了高先生。”
被开除了的前任女记者迅速转身,脑后马尾辫一甩,推开身后的人群,愤怒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