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时分,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而老张和梅子要把整个蔬菜公司大楼里住着的三十多家商贩、五六十口人全部叫醒,办法倒是很容易。
站在大楼一层中央的空地上,老张抬起手里的步枪,对准天花板扣下扳机,将整整30发子弹全部射出来。
子弹打空的同时,除了一些小孩子仍然熟睡外,大楼里住着的成年人已经全都醒过来了。
他们全都听到了枪声,知道有坏人闯进来。
于是他们带上自己身上有的现金或者值钱物品,全都走出房门,聚集到一楼空地这边。
抢劫,对这些商贩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了,大家都有着丰富的应对经验——破财消灾。
但与此同时,在下楼的人群中,也混杂着三五个大汉,身上隐藏着短小的枪支。这些枪支是用来以防万一的。
如果对方人多势众,那么一旦情况不妙,这三五个勇敢的守护者们就会掏出短枪,与来抢劫的坏人们做拼死抵抗,同时派出几个人设法逃出大楼,通知那些治安警察、武装保安等人。
如果对方是最常见的那种捡到一两把破枪就来抢口饭吃、抢个女人玩的小兔崽子,那么这三五个守护者们就会反过来变成劫掠者,把这些嘴上毛还没长全的不知死活的小杂碎们干掉。
这些年来,蔬菜公司的商贩们一直都是这么过日子的。
但是今天,他们发现,情况出现了变化。
从来未曾出现过像今晚这样的状况——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直接开着两辆车冲进楼里来,将出口封死,然后两个人两把枪,站在一楼大厅里,说是要“训话”。
更奇特的是,领头的持枪男子竟是这些商贩们无比熟悉的人。说穿了,这人原本压根就是大家的同行以及朋友。
曾经一个普普通通的运输车司机:张晖,老张。
“不要慢慢吞吞的,全部从楼梯上下来!”
老张早已换过弹夹,此时跟梅子一起用枪威逼着大伙儿,勒令他们围过来。
四十多号人马上将他们俩围住。
“喂,大叔,他们人也不少……”梅子背靠着老张,低声对他说:“万一他们全冲过来,就算手里没枪,我们俩也够呛啊。”
老张摇头说:
“放心。不会的。我太了解他们了。”
他又朝天花板上开了一枪,证明自己并非是虚张声势。
狂放的ak枪声震得在场所有人都心中一颤,有些年纪小的孩子已经吓哭了:他们恐怕是这辈子头一回听见枪声。
每个人认识老张的人心里都在猜测:这个狗杂碎今晚过来搞这个,到底想干什么?
不等人群出声,老张举着枪已经走进人群中来了。他瞅准人群里六名膀大腰圆的大汉,将枪口堵在对方面前,勒令对方把身上的武器掏出来。
各个击破。老张实在太了解这些街坊邻居了。在情况有利的时候,他们会精诚团结群起而攻之,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单独一个人被老张这样的人威胁,他们各自只能宣告投降。
老张依次搜出大汉们身上的武器。
有个苍老而不耐烦的声音从人群中冒出来,显得很突兀。
“小张子,你这是在弄啥?到底是要东西,还是要人,还是要钱,还是要我们的命,你倒是赶紧给个痛快话,别在这里整那些莫名其妙的。”
一个秃头老汉,年纪至少有七十岁,背着手走出人群,站在老张的身边。
这一举动将其他人都吓得不敢动弹,甚至不敢喘气。
老张回头一看:“汤老师?您……您还健在啊。”
秃头老汉摇摇脑袋:“我已经这么老了,是死是活已经无所谓了,他们不敢说,那就我来说。小张子,你现在当土匪了那是你的事,没人会说三道四,但是这深更半夜来蔬菜公司抢东西,你这孩子就是不厚道了。你在这里干了快十年了吧?你会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人有多穷?”
将收缴来的那些自制、土制手枪交给梅子保管之后,老张转身拿枪对准了老汉的胸口。
“汤老师,我对你这个人没意见,但是今天,你,还有你们这些人,没资格说我。”
他面露凶光地冷眼看着面前这些看似老实的商贩们,接着大声说道:
“时间不多,不跟你们废话。——狼头游击队要你们出卖我,现在他们在哪?”
商贩们全都保持沉默。
老张在他们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知道了。这就是说,这些商贩的确已经被土匪们找过。
他们此刻脸上这副表情看似麻木,实际上蕴含着冷漠、胆怯、茫然、悲伤等等情感。
他们一定知道土匪的驻地在哪。
“既然狼头游击队向你们买我的情报,那他们肯定已经告诉了你们他们驻地的位置,否则你们到时候没法向他们通风报信。你们有多少人被他们找过?……还是说,你们每一户人家都被他们找上门过?”
依然没有人说话。依然是那种复杂的麻木表情。
老张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心中的悲哀之情更加浓重了。
他爬上壁虎号的后货厢,从里面抬出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抛到地面上。
人群中有人惊讶地小声抽吸了一声。
秃头老汉走到尸体前,摇摇头——那是小郭的尸体。
“小郭这孩子啊……”
老汉闭上眼睛,抬头沉默片刻,随即大大地睁开,瞪着老张。
“——可我们又能怎么办?”他对老张用苍老悲伤的声音说道:“那群土匪那天夜里也跟你现在一样,三更半夜拿着枪冲进来,他们不要人,不要东西,不要钱,只要你和你朋友的脑袋。他们说了,三天内交不出你的脑袋,我们整栋楼的人脑袋都别想要。……哈,真是可笑!我们这些穷鬼的脑袋,就算自己割下来送给他们,对他们又有什么用?何况楼里这个月又添了好几个刚出生的小娃娃,那么小小的一颗脑袋,他们拿去又能干什么?”
老汉伸手指向老张。
“全都是为了你,都是因为他们要杀你罢了。”
“所以你们就出卖我。”老张回答。
“小郭最坚持要出卖你,因为他老婆才刚怀上。他想啊想啊,一直都在猜,孩子是男的呢?还是女的呢?他想自己看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所以,不管我们怎么劝他,他也听不进去。”老汉又低头看看地上的小郭的尸体。
“不管怎样,都是死路一条。”这时,梅子喃喃地说了一句。
“没错姑娘,”老汉对她说道,“不管怎样,永远都是死路一条。今天我们把他们的驻地位置告诉你们,你们过去乱杀一通,过两天你们走了,他们大部队杀回来,我们还是死路一条。有区别吗?”
老张点点头说:“有区别。”
他跳下车,一把揪住老汉的破烂衣领,将其狠狠摔在地面上,然后抬起ak的枪托砸向老汉的身上和脸上,反复不断地砸,直砸得老汉鲜血吐了一地,血里还混杂着老汉新吐出的几颗黄牙。
“告诉我,你们可以多活几天,或者逃到别的地方去也行;不告诉我,你们今晚就全部死在这里。我会一个人一个人地问,问不出来就打,打死了就再抓一个,直到有人回答才算完。”老张抬起枪,俯视着老汉,又说:“——不是光回答出来就完事了。谁回答的,谁就跟我一起过去找,如果地方不对,就打死,地方对了再放他回来。”
他抬头看着周围的商贩们,喊道:
“你们都听清楚没有?好好看清楚,我不是土匪,我比土匪更凶残,你们明白了没?”
压抑静默的人群中,那些小孩子们的哭声更响了。
“那么,你们就带我走吧。我带你到他们那儿去。”
秃头老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抹着满脸的污血,颤颤巍巍地对老张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