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上午,空气中阳光明亮,展示出新的一天特有的朝气蓬勃之感。虽然一夜没睡,但老张基本上不太疲劳,又或者该说是体内适当的兴奋感冲淡了他的疲惫。
总算是救出了队长知雨,做到了这一点,就算再疲劳也没事。
看着车窗外橙黄透亮的天空,老张感觉凌晨的那一场场杀戮简直恍如隔世一般。
壁虎号的电动马达噪音很小,清晨的主城区边缘地带,路上也很少有人和车子出现,路况很好,车辆行驶非常平稳。因而,上车没过几分钟,年轻的杨瀚就已经躺在椅背上睡着了。不过,知雨虽然眼圈发黑、显得身体疲惫,但是精神依然很足,此时正坐在杨瀚身旁,低头整理那些缴获来的有关无霾区的调查资料。
老张一路上一直在注意观察身旁坐着的杨策——这位父亲不断用车内后视镜看着自己的儿子。
见到儿子睡着了,杨策脸上露出微妙的欣慰笑容。这让老张看了,心里微微有些触动。
老张自己也是个“灾难孤儿”,而在如今这个世道里,拖着子女在自己身边到处跑的人已经不多了,何况这个杨策,据他自己讲,还是个治安部队的老兵。
“……你们一定对我很好奇吧?”杨策开口了。“我对你们俩也很好奇。姑娘,你究竟是为什么会被俘虏的?”
知雨刚要开口,老张马上打断道:“这位老兵,还是先说说你自己的情况。”
“好吧。看来只有我先说完,你们才肯说了。那也行。”
杨策摘下用纱巾做的简易口罩,深吸一口气,说道:
“我儿子,是个逃兵。
“老张,你以前也服过役,你应该知道旧南京城的治安部队的‘强制调令’制度吧?”
“当然。”老张回答,“治安部队有权募集任何他们认为合适的人选进入部队服役,这种募集是强制性的,不允许拒绝,拒服兵役者将被判刑。不过这是从前两年才开始的混蛋制度,我当年服役的时候还没有。”
杨策点点头:
“没错。我服役的那个年月,自然更没有了。——这种制度就是混账们制定的混账规矩。
“两个月前,我和我儿子在家收到通知,我的儿子在他们今年最新的强制调令范围之列。你们听好,现在那帮家伙们招兵,既不按个人志愿,也不按征兵要求去面试和体检,而是直接按照出生地和出生年月来划定界限。我家的瀚子,就因为出生那年是在城外的聚居区生下来的,年龄又在二十岁之内,且是男性,所以就被他们直接划进去了。”
知雨问道:“这样的事我们也听说过,我周围也有同龄人应征的。不过您为什么这么反对他参军呢?据我所知,入伍服役满一年之后即可退役,退役以后的待遇还可以……”
“小姐,我这大半辈子都在部队里干,你以为我不清楚这些?”杨策打断了她。“问题是,首先,我们家有我一个人撑着干活,还不缺这点待遇;第二,我在部队里的老熟人告诉过我,强制征调瀚子的治安武装力量并不属于旧南京城的管委会,而是隶属于旧镇江市的武装保卫团。”
原来是那里……
老张在靠近旧镇江市一带地区干过一段时间的活,他也曾听说过,尽管旧镇江市的自治团体在行政上属于旧南京城管委会管辖,但这只是名义上,实则那里是自行其是。
“我听说,那边的武装自治团体做事有些不按规矩来。”他对杨策说。
杨策挥拳在车座扶手上重重地敲击一下。
“——岂止是不按规矩?简直就跟土匪集团们没有两样!他们由于管辖面积太小,长期以来经济困难,因此整天运用手下的治安部队,到处打打杀杀,说是‘清缴土匪’,其实他们为的不是治安,只是钱、物资、人口。
“他们不希望彻底剿灭土匪,恰恰相反,他们恨不得土匪们一辈子打不完,这样就有永远抢不完的物资了……我在部队里干了那么多年,我太了解他们了。”
这类愤世嫉俗的言论,许多上了年纪的居民们都喜欢大谈,老张和知雨此前各自也见识过很多这种人。他俩默不作声,由着杨策继续说下去。
“从一开始我就不准瀚子去应征。没想到,上礼拜趁我在家做饭不注意,他们那边狗娘养的,居然派人从家门口硬是把瀚子绑架走了。我一路找、一路追,最后总算在宝华山贫民窟那里把他们找到了。
“我想尽办法,终于把瀚子救出来,原本我们打算,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不管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瀚子他不用再像我一样,靠杀人抢东西为生,一辈子靠打打杀杀过活,这样就好。哪怕他去种玉米、种土豆,或者去压饼干、挖地下水,都可以。”
“所以这一路上,你始终在阻止你的儿子伤人,对吧。你怕他一旦尝到了伤人的甜头,之后就会彻底变成一个‘坏人’、‘恶人’,是不是这样?”知雨问杨策。
“是的。……姑娘,你看人眼光真的很尖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杨策反问她。
你一定想不到她是管委会电视台的记者吧!老张在心里对他说。
“先不提这些,”知雨又说:“后来你们父子二人,是怎么被狼头游击队他们俘虏的?”
杨策于是介绍说,原本他们父子二人打算走小路,从东南面广阔无人的江宁垦荒区绕回城,准备整理好家当搬离旧南京城的;但是,在途径汤山农业区的时候,也算是运气太差,他们正好遇上一群土匪在抢劫。
“说起来,那个姓卢的丫头带领的游击队,确实非常奇怪。”杨策说,“一般的土匪只要钱和粮食,有些还要抢夺女人;但是他们首先要抓的不是钱和粮食,却是大小伙子,而且正好都是我家瀚子这样年纪的男孩。一开始,我真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嗯……”听到这里,知雨皱起了眉头。她开始沉思起来。
老张接过话茬:“姓卢的也想要抓走你家儿子对吧?后来你搞清楚原因了吗?”
杨策迟疑地说:
“你们今天也看到了。那个姓卢的丫头有怪物一般的力量。在被俘虏之后,她告诉我们,她想……她想要掠走我儿子,作为她的婚配对象。”
“什么?!”
老张不免大吃一惊。
知雨没有说话,而是继续低头思考。
“二位,我知道,你们还想问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家儿子也拥有那样强悍的战斗力,对吧?”杨策看一眼老张,又回头看一眼知雨,说:
“——从几年前,瀚子进入青春期开始,我就发现那小子偶尔会爆发出很大的力气;前几天,我们被狼头游击队的土匪围攻的时候,那小子为了保护我,居然一拳一个、连续把十几个土匪都打飞到了天上。唉,我一直以为瀚子是遗传我……但是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我看了也觉得实在太邪门了……”
听起来,杨策似乎没有撒谎。老张透过后视镜,朝知雨望去。
“队长,对此你怎么看?”他问道。
知雨摇摇头,回答他:“猜想倒是有一个,但是我没有把握。回头我们不妨去问一个人。”
“问谁?”
“可以去问嘉嘉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