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举着什么理想、信念、善良、人性的旗号,一边骗人一边大肆杀人放火,我个人觉得,你们倒还不如光明正大、直截了当地加入我们。”卢正义说道,“你们的目的,不就是在保证自己安全生存的前提下,尽快穿越荒漠地带,尽快找到无霾区,然后解救整个人类种族吗?你们不就是这三个最根本的纲领吗?——加入我们这里,你们的目标就可以实现,会以更高的成功率去实现。并且,你们不再只是几个人单枪匹马。我们在别的地方还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和晚辈们,他们都会站在你们这边。”
他看着嘉嘉,最后说道:
“我想,我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窦姑娘,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你应该是能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的。我的话,对还是不对,该不该同意……我不会强迫你。我只是觉得,你会是一个懂事的年轻人。”
卢正义最后在某个瞬间,突然抑制不住心中某种奇妙的情感,用一种充满期待和柔情的眼神,仔细看着一脸冷漠的嘉嘉。
他心想,自己大概是把面前的姑娘当作自己女儿来看待了。
“——求求你,相信我吧,听我的吧。”他忍不住用一种其他土匪听了会难以置信的语气和词汇,近乎于“哀求”起嘉嘉来。此话一出口,就连他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顿时咽下口吐沫,赶紧后退一步,将自己的面庞重新融入光线的暗处,本能性地不想让旁人看出自己的异样。
不过此时的嘉嘉,根本无暇顾及这种事。
她脸上的表情依旧严峻而冰冷。
当然,这只是表面。
在嘉嘉的内心深处——
——她几乎已经就快要崩溃了。
……
卢司令刚刚在嘉嘉面前摆老资格,自诩为“想得多”、“想得深”;但是,其实嘉嘉本人,也属于想得多、想得深的性格。
实际上,在整个绿洲调查团内部,恐怕她也属于想得最多、思绪最纷乱的一位了。
这个心理特质,过去许多年,给她带来过许多的烦恼。
而今天,这一心理上的“劣势”,在无意中,被卢司令那些絮絮叨叨的攻心战术给撞了个正着。
不知不觉间,嘉嘉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自己的思维已经被对方拖着走了。
再加上此前卢正义出于止痛的考虑,给她注射了一些珍贵的医疗用麻醉剂,这在无意之中,也渐渐令她的思考失去了理智性,令她的思维渐渐迷失起来——
渐渐地,一个简单直白的道理占据了嘉嘉的心智。
“你装模作样些什么?你自己不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雌性动物吗?”
“你不是也就为了高副台长许诺你的那点奖金吗?”
“你自己的理想在哪里?不过就是在那一直合同上对吧?”
嘉嘉猛然感觉一阵虚无和茫然。
不知不觉间,这些天来,她手里沾满了许许多多的人的血。
而目的,起先是为了一个几乎看不见可能性的许诺,一个假象的科学推测;而后,则单纯只是为了生存。
为了生存,她感到,自己已经变成了跟土匪一样的人。
至少从行为上来说,她的所作所为,跟土匪已经没有了不同——杀人,杀人,杀人,抢资源,抢资源,抢资源。
如是而已。
按照管委会在旧南京城里的《临时治安条例》的规定,倘若深究的话,嘉嘉自己都得被枪毙好几回。
对方那老不死的,说得还真全都是对的。
到现在,损失了这么多,失去了这么多,受了这么多伤,流了这么多血,杀了这么多人,伤害了这么多家庭——
得到的都是些什么?
白龙号和壁虎号的车轮,甚至于都一直没有能够离开旧南京城一步。
反过来说,单纯只是为了平安地存活下去,直至找到无霾区的话,加入卢正义和卢山泉他们,自然应当是最好的选择。
——想想看吧!什么官方、非官方,什么正统、非正统,什么土匪、治安军,这些名号,仅仅只是名字而已,又有什么意义?真正想要去找到绿洲,想要去为全人类做出点什么事情来的人,尽是土匪,而你们管委会呢?你们?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你们甚至于都不愿意派人再出去寻找!!
“可是……可是……管委会虽然怯懦,虽然不愿意做事,但至少,他们也没有做坏事啊?至少他们没有像土匪一样成为禽兽啊?”
仍有一部分嘉嘉原有的理性人格,在脑中苦苦地劝慰自己。
但这种劝慰,此时纯属徒劳。
——他们自己不是禽兽。但是他们的无能,让无数的居民们遭殃,那些居民们落入了土匪的兽爪之中,被剥削,被劫掠,被蹂躏,被残害……这也是禽兽的行径。
——另一方面,居民们自己呢?
——他们想要活着,便只有两条路。要么投降,成为土匪的一员,这样他们就变成了跟土匪们一样的禽兽。要么就是反抗。
——想要反抗成功,就必须比那些土匪们更加善战,也就是说,成为比土匪们更加凶残的禽兽。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一个人,想要活下去,除了成为禽兽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既然如此,那么这只禽兽到底打着什么旗号、自己身上的毛发究竟是什么颜色和形状,又有什么在乎的必要呢?
……
此时的嘉嘉,在精神镇静类药剂的影响下,价值观正处于动摇崩溃的边缘。
她断定这种高超的用药方式,正是卢正义他们这群土匪惯用的伎俩(其实并非如此;卢正义此前从未给俘虏使用过这类镇静剂,镇静剂对用药者精神上的负面影响他更是无从得知)。
“伎俩就伎俩吧。都无所谓了。没什么对或者不对。”
她越发虚弱和混沌的思维,对此也没有再过多纠缠下去。
一切都不再存在意义。
……
“只是,真的要听他们的加入进去、然后变成他们的生育机器、一辈子剩下的事情就只有不停地生孩子?不停地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一直到找到绿洲为止……
“然后在绿洲里继续生、生、生、生、生、生、生、生、生???”
……
针刺刀割一般滚烫的辛辣感瞬间冲击着嘉嘉的整个腹部、胃部、咽喉。
她不顾一切地呕吐出来。秽物像喷射一般,全部泼洒在卢正义的脸上和身上。
这令卢正义吓了一跳,更让在一旁始终紧张地全神贯注着情势的、年轻力壮的变异土匪战士——郝平,终于爆发了。
自开始起,这个家伙就一直非常紧张地关注着嘉嘉。
战斗本能和直觉告诉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女性敌人,绝不简单。
——现在这个女人居然对卢司令做出这样的事!?
对于郝平来说,这毫无疑问,已经可以认定是一种针对卢司令的袭击了。
而保护卢司令,防备一切对卢司令的伤害,是他义不容辞的职责和使命。因为他本就是负责贴身保卫卢司令的。
——他一把丢开身前仍在昏迷着的杨瀚,在卢司令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冲到了嘉嘉面前,舒展上身,紧绷着右臂全部肌肉,右拳捏成儿童脑袋那样大……
……他的右拳径直朝向嘉嘉的额头飞速打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