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断裂的电缆线,老张有如一颗木匠整修房屋时候用的铅垂,沿着圆弧形状的轨迹,重重地砸向北边半栋楼废墟的墙面上。
他这是一场豪赌:尽管看上去,像是从卢正义的枪口下侥幸逃脱,但是,过不了几秒钟,他也很有可能会被当场砸死在大楼的外立面上。
这与他手里紧紧抓住的这根救命的电缆的布局有关。
这根电缆,横贯南北两侧大楼,空中的长度,几乎等同于它垂向地面的高度。
老张是在它的南侧端点处附近割断它的。
因此,现在,老张呈弧线形滑向北侧半栋楼时,过不了几秒,就会有三种命运等待着他。
第一种,是死——电缆长度可能过短,他有可能被甩到北侧大楼二楼或三楼左右高度的楼道矮墙上,脑袋碰墙,当场死去。
第二种,也是死——电缆长度可能过长,他有可能被直接甩到天井的地面上,脑袋着地,当场摔死,并且尸体仍将沿着他身体甩动的方向,在天井的泥浆地上,摩擦出一道又粗又长的血肉模糊的痕迹;而他自己的尸体,则会被粗糙的地面直接磨成一团肉糜,面目模糊,无法辨认,并在天气放晴后,成为荒漠红蚂蚁的救命食粮。
第三种,运气最佳,他得以逃生——电缆的长度正合适。他的身体刚好从两层楼的楼道之间的缝隙,呈弧形轨迹,荡进某层楼内,然后,趁着身体摇荡速度的减缓,抓住身躯停止晃荡的时刻,松开双手,轻松落在楼道地面上,将身体损伤减少到最低的程度。
第三种可能性的概率,当然是最小的,然而,却依旧比不这么做的生还可能性更高——倘若老张不做此豪赌,现在,他必然已经被卢正义的12.7毫米狙击枪重弹击中胸腔、后背被打出一个大洞、心脏被弹头撕裂成一团碎片并撒入半空,整个人飞在空中,成为一具自由落体的尸体了。
……
呼啸的风声,带来飕飕凉意,在空中“甩动”着的老张,忍住浑身的不适,眼睛努力回头看去。
自己正在远离原处,也就是南侧半栋楼六楼旁的位置。
卢正义站立着的地方,已经被他甩开,迅速消失在雾气之中。
四周围,上下左右,一切方向,在老张于空中下坠的时刻,都不见任何东西。
仿佛整个世界的人和物体已全部消失,只剩下永远不散、永远填满整个宇宙的雾气。
——要真是那样,那也不错。
老张思维之中的某个角落,如此认为。
但他脑海中的另一处,理智的声音正在紧张地高呼:
——怎么会突然挂这么大的风?
……又要变天了?
……大雾要被吹散了吗?
“说不定,是夜间尘霾风暴迟来了吧。”
“真可惜。可千万别把大雾吹散了。有这场雾,我现在终于可以暂时躲开那个土匪头子了。”
“他现在应该已经看不见我了吧?”
脑中思绪刚刚抵达此处时,老张突然察觉,两手紧握着的电缆线,一下子变紧了。
自己的身体姿势突然改变,双手被猛地朝上一拽。
他感觉自己正在翻滚,双腿被大力甩开,回收不住;两脚的脚掌,猛然摩擦到一片平滑的地面上,高速的摩擦,令他的脚掌体会到瞬间的烧灼感。
——身体开始呈现一种可笑的姿态,好像整个人仰面朝前“铲”过去。
他的两腿甚至伸到了自己脸部上方。
然后,随着一阵眩晕和作呕感,他发现自己正在减速。
他开始往回摔落。
两脚又一次摩擦到一片地面。烧灼感再度降临,并且更加严重。
本能提醒他的身体:到站了,该松手了。
老张松开自己的双手。
他的臀部沉重地先一步着地。
随后,整个人平躺着,摔倒在一片平滑的、布满小石子的地面上。
眩晕,无可避免。
……
……
再度醒来时,老张整个人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
迅猛的穿堂风,将他的思维吹拂得瞬间清醒。
“着陆”成功了。
赌赢了。
老张从脚边捡起机关枪,借助有些变亮的天光,来回观察周围环境;两脚被磨得火辣辣地痛,可能已经破皮,但他毫不在意。
成功了。
此时他身处的地方,正是北边半栋楼,二楼的楼道。
猛烈的狂风,将走道外侧、天井上空的雾气吹散了不少。
老张伸头朝下望去,天井的地面已能看到。
天井中那具颈部被切开的土匪尸体,历历在目。
老张朝右边望去——走道矮墙上的一个破损缺口,就在前方。
这里就是他之前来过的地方。
冷风呼啸,令他浑身打颤——这其中有降温的因素,同时也因他体内出现了一丝兴奋与得意。
“我活下来了!!!”
……
随即,他恢复了战斗本能。
他端着枪跪倒在地上。
身体隐蔽在楼道矮墙后方。
——他没有忘记,在南边,那半栋楼的六层楼上,还有一个土匪头子,拿着狙击枪,很有可能正在搜寻自己的身影。
当然,眼下这雾,令老张无法看见对面那半栋楼。
这意味着对面半栋楼上的人也看不见他。
但是,麻烦的是这场刚刚刮起来的这场大风。
老张怀疑,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随时都有可能将大雾全部吹散。
倘若如此,自己在那个老狙击手面前,就再无隐蔽可用了。
“或者……既然我已经到这里了,干脆,我绕过去,主动偷袭他?”
老张换了一个思路。
——同样有好也有坏。偷袭反击,固然可以抢占主动,但是对方想必也会有所准备。
那个卢正义,他完全可以安安心心守在那间房子门口,耐心等待老张从南边半栋楼的楼梯道出现,只要老张一露头,他就开枪。
“砰”的一声,脑袋打烂——
这样不行。
“如果我是他,如果我是他……”
老张琢磨着:
“如果我是他,我现在会做什么?是死守,还是出击?那个家伙,他不就只有这两种选择吗?”
……
……
老张错了。
一道刺眼的蓝白色灯光,突兀地出现在楼道外侧,由于雾气的散射作用,老张即便藏在矮墙后,也能看到外面的空气突然变亮、变白了。
同时,他听见粗壮有力的汽车发动机轰鸣声。
他的脸顿时苍白起来,完全失去了血色。
他一跃而起,再也顾不得隐蔽,手举着机关枪瞄向楼外——
——在这幢宿舍楼废墟的东侧后门处,一对闪闪发亮的蓝白色车灯光芒,好似嘲笑他一般,伴随发动机的吼叫,圆润地移动着,沿着道路的方向,朝东边“滑动”过去。
——卢正义做出了第三种选择,也是老张完全料想不到的选择。
——他驾驶着自己的gs8越野车,加速逃离了这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