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正义并没有与老张展开战斗。
他选择了驾车逃离此地。
对他而言,这并非逃避。
又或者说,假如他留下,与老张展开一场惊心动魄、轻车熟路、对他来说万分过瘾的传统枪战的话,对他自己而言当然痛快,然而,那不也意味着另一种逃避吗?
这位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土匪头子,今天的任务,并不是去找另一个中年人陪自己“过过枪战的瘾”。
他今天的任务是抢人。
杨瀚和嘉嘉,不久前就已经被郝平挟持,从六楼纵身跳下、安然无恙地被塞进了卢正义自己的gs8武装越野车中了。
在老张消失于浓雾中之后,其实,卢正义并非没有犹豫。
但是一想到,假如在这里控制不住自己的话,回头到了家中,家里那个让他牵挂无比、又爱又恨的丫头片子,又会对他说些什么?
“跑了……就让他跑了吧!那个老小子,他肯定在周围还埋伏着同伙,要是我冲过去跟他纠缠,小郝那边……那就没法控制了。小郝那孩子的性格也是——算了吧!!”
不得不割舍掉自己心头那份“情怀”的卢正义叹了口气,手指松开扳机,保险扳回原位,狙击枪背回肩后,整个人浑身像是被抽掉力气一般,默然不语地走到那间房间的南边阳台,沿着事先悬挂好的尼龙绳索,快速滑到一楼。
那里的土地多年来已被疯长的野草覆盖,成为草原,此时呼啸的狂风,将草丛吹拂得如波浪一般胡乱起伏,毫无规律,在已经启动的gs8的车前大灯照射下,变成一片灰绿色的、正在疯狂蠕动的“扁平怪兽”。卢正义穿行在草丛里,心情烦闷难平。
进入车厢,郝平已经坐在后排座上,左边捆着仍在昏迷中的杨瀚,右边坐着已经失神、眼神茫然、几近晕厥的嘉嘉。
“司令,那家伙死了吗?”郝平问他道。
“死个屁。他跑了。”卢正义重重摔上车门,扳动手刹和挡杆,最后再检查一眼仪表盘。
“马上我们再去杀了他吗?”郝平追问。
“不杀。马上我们回家。”
“司令,我可以过去干掉他。”
“闭嘴,坐好,系好安全带。给他们两个也系上。”卢正义从车内后视镜朝后望去,对郝平说:“——今晚已经够惨的了。徐飞云那个死丫头估计已经挂了。你要是再出事,我可负不起责任。”
郝平当即闭口不言,遵照卢正义的命令,手忙脚乱地给身边的两个俘虏开始系安全带。
gs8武装越野车随后开始移动,一路碾压着无数野草的茎叶,带着那两个以整个战斗队伍几乎全军覆没为代价才抓捕到的俘虏,准备回家去。
……
……
看见那辆gs8离开时,老张心里想:一切都完了。
大祸临头。
在这样的大雾天气、大风天气里,对方有车,而自己别说车了,连鞋子都没穿。
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
老张口吐各种污言秽语,在心中愤怒地大骂。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姓卢的混蛋不来跟我决一死战?
——为什么这么怂?
——你这样开车一跑,无论如何,我也没法再追上你了。
——被你挟持走的那两个年轻人,我就再也没办法救出来了。
——他们俩是无辜的啊!有什么仇恨,你可以冲我来!
——现在你这么一逃跑,我他妈的上哪儿找你们去???
……想着各种胡乱心思的同时,老张沿着自己的行动本能,跑去前方不远处那道楼道矮墙的缺口那里,纵身跳了下去。
一层楼的高度,对老张来说,原本不是问题。
但现在的他,一是没穿鞋子,二是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子弹背包,三是过于心急——
结果在落地时,他整个人直接摔倒在地。
幸好没有崴到脚,骨头也没有伤着。只是他的手脚、腿、胳膊等处的皮肤,被地上不计其数的碎石和瓦砾割出了许多血口子。
脸上、身上、衣服上的泥浆污秽,更是不必多说。
——他顾不上这些了。
焦急到几近疯癫的老张,这时候根本就顾不上感受这些疼痛。
他正在朝gs8远处的方向拔脚飞奔,企图追上对方。
疯狂呼啸的大风,正在往相反的方向推着他的身体,阻挠他的前进。
他的皮肤被冰凉的冷空气所吹拂。他体内的热量正在不停地朝不断变冷的空气中流失。
但这些,他全都顾不上了。
他的脚底,全是血淋淋的大口子,随着他一次次的步伐,不断地甩出体外、泼洒在泥水中。
他对此没有感觉。
他只知道,自己用自身所能够到达的最高速度,狂奔数十米,飞跑出这幢宿舍楼的废墟后门范围之外时——
——卢正义的那辆gs8,已经领先他超过一百五十米以上的距离,并且还在不停地加速。
嘉嘉和杨瀚,与老张的距离,还在不断扩大。
其实,如果此刻的老张能够冷静下来,他一定会发现,情况已经开始有所好转了:由于突如其来的大风降温天气的降临,周边一带的浓雾,正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开始消散,又由于驾驶gs8的卢正义以小心谨慎为主要考虑,要努力保证两名俘虏的身体健全,因此gs8的车上灯光全都开启着。假如这时,老张并非用脚飞奔,而是驾驶车辆的话,那么追上gs8还是很有希望的。
问题在于,壁虎号此时并不在老张身边。
不出意外的话,壁虎号现在,还停在东边很远处的那幢三号教学楼旁边。
知雨应该还在白龙号车厢内对重伤的梅子实施着治疗,壁虎号就停靠在那里。
不久前,在前往这里寻找杨瀚和嘉嘉的路上,老张并没有开车。他是步行过来的。
这本来是为了方便隐蔽。大雾天气,驾驶壁虎号的话就必须开灯,而一旦开灯,就会暴露。所以原本,老张是打好了潜入作战的算盘。
可惜事实证明,他这算盘打得简直蠢到家了。
他痛恨自己的愚蠢和糊涂。
……
空气中的雾气散得越来越多,隐约能看到更多、更远的夜景了。
“知雨那边是在……”
老张沿着宿舍区的狭窄道路,继续朝东边狂奔。他记得壁虎号和白龙号停着的大致位置。
在更远处的东北方向,那辆嚣张逃窜的gs8,已经沿着一条更宽广的平行大路,途径一大摊被碾得粉碎的混凝土建筑残骸(许多年前,那里本是这片宿舍区的学生食堂),以近70公里的时速,驾驶在朝东边逃去,准备脱离这片大学废墟。
gs8的车身已经被建筑物的身影挡住了。老张只能遥远地看见对方的车灯光芒还在隐约于空气中浮现。
——就快要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