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雾气被狂风吹灭。
拨云见月。
漂浮在草原、废墟、残骸、窄路上的白色月光,四处游移,速度迅猛,规律难寻。
它们成为一片午夜之中突兀出现的苍白的光芒之海。
从天而降,由上而下——
——覆盖、淹没着地面上两个紧紧咬住的渺小黑影。
……
壁虎号已经彻底在速度上压制住了前方的gs8。
它的铁铲,片刻不离gs8的车尾。
知雨的意图,再也简单不过:运用高速,直接将gs8铲翻。
她将之前,一直还有所保留的油门踏板,彻底踩到底。
最后一丝电力,最后一点力量,从壁虎号的电动机里,被彻底压榨出来。
惯常沉默无言的壁虎号,终于开始嘶吼起来。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巨量的热辐射,涌出它的引擎舱、机盖。
大风席卷下,热量通过空无一物的挡风玻璃框,拥挤着包裹在知雨身上。
她感觉身上已经全部被汗水浸透。
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热,变烫。
这就是热血沸腾的滋味?
她不知道。
她唯一的体会是——
“——我喜欢这种感觉!!!”
双唇开始伸张。
牙齿,尤其犬牙,露了出来。
舌尖伸出嘴角。
唾液正在往面颊上流淌。
假如此时有一面镜子,
她一定会发现,自己正在笑。
——满脸是邪恶的,嗜血的笑。
——她成为恶魔,成为古代故事书里,见到黑夜和圆月就会释放出兽性的狼人。
——她的大眼睛,愈发瞪圆。
前方的gs8,在愈加明亮的月光之海里,格外显眼。
……
壁虎号继续紧紧贴住前者的车尾。
gs8擦着草原的边缘路面,一路往北。
但是卢正义知道,自己并没有太多选择。
直线上的加速劣势,他现在已经知晓。
他发现,自己大意了。
一种多年积累下的仇恨,抑制不住地在他心中蔓延,
撕咬、腐蚀着他所剩不多的理智和控制。
——城里人。
——一群吸血鬼,城里的人们。
——那些所谓的“管委会”。
他们四处拦截、立法,吞食自由民众的血汗和脂膏,
金钱和资源,在他们手里变为对于民众生活毫无用处的科学和科技产品。
变为现在正在他自己屁股后面,纠缠不休的,
体内装载着尖端科技、配备着无数先进的古代高级技术的,
——机械怪兽。
卢正义心中的迷惘、恐惧,渐渐被这种反刍而来的愤怒,完全吞噬。
他越发感到,自己对自己感到厌倦。
自己对自己所正在做的事情,感到烦闷,无聊。
“我在干什么?”
卢正义开始左右扭动方向盘。
gs8笨重壮硕的车尾,左右摇摆,
防护栏杆左右摩擦着壁虎号的铁铲,
橙黄色的火星在两者之间的缝隙里来回泼洒,浇灌在地面上,被壁虎号的车轮碾压。
这无法令卢正义摆脱对方。
“我在做的这个事情,意义何在?”
卢正义微调方向,眼睛看向前方。
道路左侧的小山丘,披上了十多面银白色的破碎布料,
这些支离破碎的光线,从天空的云层里降临。
今晚是满月之夜。
月光遍地游移,与狂风一起搅动着卢正义的知觉和感官。
道路两旁的建筑物残骸从前到后,沉着而沉默地审视着gs8逃窜着的身影。
一团绿色的巨大球状物,由无数怪异丑陋的荒漠藤蔓植物缠绕而成,
它们所在的地方,几十年前,是一片月色下闪闪发光的荷塘,
荷塘的西侧,一幢具有莲花形状的象牙白色建筑物,名叫音乐教学楼,正横卧在水边,
静静地欣赏着自己在小池里的倒影。
——今晚,荷塘已是一滩深达十余米的烂泥。
黑绿色的球状植物,枝繁叶茂,从这摊无可救药的泥潭中兴奋地繁育出来,
纠结在一起,旁观卢正义的逃亡。
——音乐教学楼早已荡然无存。
原地的泥土内层,尚有一些细微的白色建筑碎块,
平均长度不超过一公分,宛如无数幼儿的牙齿,镶嵌在毫无前途的泥浆地层中。
它们正在感受卢正义左右摇摆所带来的慌乱摩擦。
“这他妈的到底有什么意义?!”
gs8完全无法摆脱壁虎号的追逐。
……
恐惧和愤怒,还有怨恨,助推着卢正义内心那个疯狂的念头。
他压低身体,稳住方向盘,稳住gs8的车身。
右后轮已经快悬空了。他能够体会到车辆的触觉和重心。
他朝前方道路右边搜索。
还有最后一幢方形的丑陋建筑残骸。
一个黑暗的巨大混凝土方盒子,四个边,四个角,一个平顶。
丑恶,但是依然健在。
它是这所大学东部宿舍区的学生集体食堂。
它曾喂养过的学生,能够残存苟活到今天晚上的,整个大陆上已经不剩几个。
但它自己还依然矗立在原地。
高质量的建筑耐用度,与它曾经的饭菜质量截然不符。
它,是现在的卢正义最后可以利用的一件武器。
……
穿过碎云,月光的波纹从地面的草原上飘向这幢白色的建筑物,
然后,无数光波开始沿着它已经碎裂的墙壁朝天空的方向攀爬。
卢正义瞄准它,扭动gs8的方向盘。
重达两吨半的车身无疑开始减速,但是方向是急速的右转。
身后,壁虎号的车头铁铲被它的防护栏,以超过30°的角度斜着擦过——
——壁虎号错过了它。
知雨感觉到突如其来的顺畅驾驶感受。
她踩上一脚刹车。壁虎号速度稍减。
gs8从她眼帘的右侧,完成了弯曲转向,一跃而起,冲进危机四伏的草原。
草原的正中央,白色方形墓碑形状的食堂残骸,被她的目光锁定。
她毫不犹豫地追随过去。
……车速瞬间下降。
无数泥浆、碎石、植物茎叶被壁虎号的车头撞击,被铲上天空,变为粘稠腥臭的垃圾雨,噼里啪啦落进驾驶室,淋满知雨的浑身。
至于路面的颠簸,就更不必多提。
“都去死吧!”
整个人的身体全都趴在方向盘上。
知雨驾着壁虎号这匹濒临失控的疯狂马匹,紧盯住前方于草丛中穿梭、闪烁的gs8的红色led夜间示宽灯,发誓绝不跟丢对方。
哪怕对方已经明显展示出一种疯狂的举动来——
——卢正义正对着前方的食堂建筑残骸持续加速,打算驾车撞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