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荒漠野草丛、冲向食堂废墟残骸的前一刻,知雨反而感觉这是一种解脱。
那些野草实在过于难受、过于恶心。
令人身上发麻、发刺、发痒、发痛的植物器官,蜂拥地挤进壁虎号的驾驶室。
很多的枝叶和草茎已经钻进知雨的衣服里。
这些恶心的东西,一旦夹在知雨的肌肤和服装之间的缝隙中,便再也不肯出去。
知雨越是晃动身子、扭动肢体,它们便朝衣服深处钻去,越来越深。
这些也是出于它们的生物本能——追求一切可以离开原地、将基因散播到别处去的目的,而产生的外观设计。
在这片荒漠的大陆上,自然界一切蓬勃生发的现象,全都对人类有伤害,全部都充满着自私和恶意。
壁虎号即将抵达食堂面前时,知雨浑身上下,所有的衣服,几乎没有不被撕裂开口的地方。
所有的肌肤,几乎没有不被撕破、流血的地方。
血液和汗液融合在一起,浸泡着她肌肤每一处的伤口。
无法言语,亿万处的疼痛点在她身上翻涌、席卷。
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已经疯了。
壁虎号的车头灯,已经可以照见前方,灰白色方形的建筑,外形宛如骨灰盒,或者灵堂。
她空出右手,撕扯、拉拽自己的上衣和裤腰带。
付出了“松开一次油门踏板”的代价后,知雨将自己的上衣和裤子全部扯烂、脱光。
权当作内衣在穿着的紧身黑色背心,连肚子和腰部都遮蔽不住,下半身则是军绿色的四角裤衩,来自于狼头游击队的剩余军用资产。
就这样,她的痛苦完全没有减轻。
反而更加深入骨髓——继续在冲刷进车内的那些荒漠野草,直接将它们的毛、刺、根须、果实全部附着在她暴露在外的皮肤表面,并且展开疯狂的“啃食”。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知雨心中怯懦的年头稍稍有些鼓动起来……
——痛苦一下子全消失了。
确切地说,是全都暂停下来。
眼前的迷乱阴影全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柔和、圣洁的白色光辉,充满知雨的眼帘。
那些荒草全部不见了。
车辆撞击、切割、拨开野草所产生的无尽噪音,也瞬间停止。
壁虎号的速度重新开始加快——相应地,它前方的gs8的速度也开始加快。
两辆车冲出了草原的区域范围。
——准备撞上前面的建筑物残骸。
……
知雨是系上了安全带的。
无论何时,她开车时第一个动作就是检查安全带。
与她相反,卢正义开车,从不管安全带。
不过这一回,他系上了。刚才在草原中跋涉时,他单手系上的。
gs8中另外的成员,全都系上了安全带。郝平虽然几乎快要晕到崩溃,但是他之前的路上,强忍痛苦,将身边两个俘虏的安全带全都系好了。
现在,郝平见到,建筑物的墙壁就在自己面前。
他知道卢司令要开车撞墙。
他不知道卢司令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只知道,自己唯有相信司令。
与此同时,他更清楚,自己必须保护好身边那两个俘虏,让他们的身体不受伤害。
于是他如同母鸡保护幼崽一样,伸开强壮的双臂,将杨瀚和嘉嘉各自搂紧、保护在他的手臂下方。
……
碰撞瞬间发生。
gs8迎着建筑物表面那些漂浮着的月光,以及云层阴影,瞄准了建筑物正南方的一个破碎门洞。
那里原本是这座食堂的一楼南大门。
虽然门框仍在原处,但是门槛底部,堆积了许多凌乱的石块,大大小小,体积各不相同。
它们是这个门洞的牙齿,安插在门槛位置,外形尖利,等候吞食这两辆开进来的人类机械。
gs8的轮胎摩擦着一小段破碎的台阶,铁铲和车底盘的底部摩擦、舔舐着那些石块,整个越野车乘着一大团金黄色的摩擦火花,冒着火星冲进门洞。
——壁虎号紧随其后。
它追随前者闯出的通路,嗅着前者大力喷出的内燃机燃烧烟尘,车头吞噬着前者激发出的一团又一团金色焰火——有几颗火星飞蹿到驾驶舱内,溅射在知雨的肩头和锁骨,造成她小小的皮肤刺痛——知雨毫无畏惧,整个人站起身,右脚踩死在油门踏板上,双臂直直压住方向盘,脑袋几乎探出挡风玻璃,姿态如同骑马。
她驾着壁虎号,冲进了食堂残骸的血盆大口的深处。
……
如同墓穴一般的食堂废墟内部,昏暗无光,遍地石块,屋顶塌陷,立柱倾颓。
这是一个早已死去的远古巨兽的尸骨内部。那些勉强尚未倒塌的立柱,便是尸骨体内的骨骸。
gs8左右游移,转动前轮,来回穿梭于这些骸骨之中。
但这完全无法甩开壁虎号。
因为,此时的知雨,思维已经完全简化了。
她的思考方式完全直线化。
只剩下一个目标:
“追上前面的车”
至于其他的东西,例如,壁虎号的损伤,她自己的安危,电力的消耗,机械的磨损,
全部已经被她此刻的大脑清空了出去。
直线化的思维,令她操控壁虎号的轨迹,也变成了直线。
货真价实,没有文字游戏,完完全全的纯粹直线——
——面对迎面而来的巨石和立柱,壁虎号完全不转向,不绕行。
它径直冲过去,仿佛对方不存在。
擅长大扭矩运动模式的电动机,不断发出波折起伏的怪叫,
硕大的铁铲,来回冲撞那些障碍物,
知雨的身体,前后来回于座椅和安全带之间起伏。
连续多次,知雨的脑袋触碰到驾驶室的顶棚、侧面扶手、挡风玻璃框。
血水如注地流淌,源自颅顶,经由眉毛,避开她的眼睛。
但这仍不能避免她的双眼变得血红起来。
接近疯狂的知雨,驾驶壁虎号连续铲断三根脆弱的、被风化侵蚀严重的立柱。
然后是四根,五根,六根——
——七根。
前面没有柱子,只剩下一个不规则多边形状的亮白色出口。
在食堂废墟北边的大门门洞外,月光,已经泼洒了一地。
天气状况变得更好了。
以圣洁的月色为背景,她清楚地看见gs8粗笨的车体的方形黑色剪影。
就在她车前不到五米的距离。
而身后,连续不断的断裂和崩塌,已经开始。
食堂废墟,像爆炸一样,开始连环塌陷。
而在楼内的一切都被挤压化成齑粉之前——
壁虎号,高速蹿出楼房残骸,车后拖曳着一长串白色的烟尘,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知雨的车头猛地冲击在gs8车后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