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知雨的嗓音提高了起来。
“我告诉你们,所谓的人性,从来不是空泛的,也绝对不是铁板一块。人无完人。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有人性,而任何一个人的人性都由三个部分组成:首先动物性,或者可以说是兽性,让人去吃,去喝,去繁殖,去求生;其次是社会性,或者说规则性,让人合理地与他人相处,与社会相适应;最后,是人的理想性,又称道德,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称之为‘神性’。”
她从腰间掏出自己的手枪,放在掌心,把玩着说:
“——理想性是人一生的最高意义。对于这个年代、这个世界的我们来说,我们合同中所写明的‘绿洲’,我们常常谈论起的‘绿洲’,其实就是我们几个的理想。为了实现这种理想性,我们心中另外的两个部分:兽性和社会性,都必须无条件服从理想的趋势和控制。否则我们必将失败。
“大家应该都能体会到。没有了兽性,即动物性,我们在这个世界将无法存活;但如果兽性失控,我们自己将沦为物质和欲望的奴隶,我们根本不可能再去追寻绿洲;没有社会性,我们在这个大陆上会寸步难行,我们心中长期受社会教育所产生的所谓‘社会道德’,将令我们不断犹豫、遇到任何事情都犹豫下去,但如果没有社会性,我们又将陷入孤独,无法团结身边的众人,实现目标将非常困难。
“所以,今后的道路上,我必须要求你们大家,同时也要求我自己,想通这一点。我们必须正视我们自己身上的这三种人性成分,正视它们,然后为了我们的理想,有选择性地处理、牺牲它们。换句话说,为了找到绿洲,为了抵达绿洲,我们必须不择手段。
“嘉嘉,我现在告诉你我对你的看法吧。”知雨将手枪握紧,然后走到嘉嘉面前。“我认为,你所谓的‘道德’,并非最高道德,而仅仅是教育手段印在你头脑里的‘社会道德’。这种道德是虚伪的,是假的,但是你不知道。你已经被洗脑了。昨天晚上,为了你自己的生物存活,为了你所在团队的社群生存,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你选择了杀光土匪。但是今天呢?今天你退缩了,你怯懦了。你变得虚伪了。
“为了实现理想,昨天你已经做出了牺牲,你已经牺牲掉了自己固有人性中的一部分,这是已经成为现实的事,无可改变,即便你现在决定离开团队,决定为自己的杀戮而忏悔,但是,杀戮本身就是你做出的牺牲。你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干净的窦嘉了。你必须接受自己,接受现实,你别无其他选择。
“现在,窦嘉,你一时胆怯,不愿意继续为理想而牺牲自己到底,我虽然能理解你,但是不能原谅你。我也不会挽留你。你愿意走,那就走吧,等车队离开这一带,回到城区之后,我们首先把杨瀚送回家,然后就把你也送回去。我只是想告诉你,为了实现理想,我这个人不管干什么都不要紧,不管变成什么样也无所谓。
“嘉嘉,如果你要恨我,那就尽管恨吧。你已经看到了,为了理想,我沈知雨可以明知土匪们都是些无辜的求生者,但我也要将他们看作是非人。如果我愿意,我完全可以跟你们抬杠:‘我昨天晚上杀的人,在队伍里可是最少的!’但我不会说这种话。杀人就是杀人。我早就已经是个杀人犯和刽子手;我不光杀人,我还要将他们不当作人看,把他们所有人的珍贵遗物,把他们的一切家庭回忆和社会痕迹全部付之一炬,烧得变成一团死灰。在绿洲的理想面前,不管是他们,还是我自己,全都只是一团死灰。我认命,我接受这个命运,我自觉自愿,愿意付出这个代价,因为这是必须的。否则,我们的团队就不能前进,我们的事业就不能达成……大道理,我不多说,你是高级知识分子,你当然应该懂得比我多。你,仅仅只是胆子比我小罢了。
“而想要抵达绿洲,胆小是不行的!!!”
知雨突然冲嘉嘉吼起来。
知雨身后,梅子、老张、杨瀚三人,各自都被这一声凄厉的吼叫所震撼到了。
沉默许久之后,嘉嘉幽幽地小说说了一句:
“——那么,找到绿洲以后呢?”
“嗯?”
“队长,那么找到绿洲以后呢?找到以后怎么办?我,你,我们所有人,还有资格抵达绿洲吗?”
嘉嘉的这个反问,似乎对知雨来说,并不构成什么问题——她马上胸有成竹地给出答案:
“没有。
“我们每一个人,早就没有资格成为绿洲的居民了。找到绿洲之后,我们除了离开,别无选择。
“但是,嘉嘉,你听好:留在绿洲不是我们的任务。我们的任务仅仅只是找到它,然后让它造福这个世界,这块大陆上的其他无辜的人们。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又经过了更加久的沉默之后,嘉嘉最后说道:
“知雨,我想回家。拜托你,带我离开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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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最后一包增补的补给品放在白龙号车顶上捆好的时候,已经是快接近下午一点了。
空气中的风沙变得更加浓重起来,空气质量越来越差,甚至比平时还要更差一些。
尽管如此,知雨还是决定,今天中午这顿午饭,放在户外进行。
所谓的“户外”,其实指的是简单搭造的野营大帐篷:将白龙号和壁虎号两车并排停放,车厢之间留下足够大的空间,然后将一块巨大而结实的尼龙防水布搭接在白龙号和壁虎号的车顶之间,形状如同一座桥,作为帐篷的屋顶。然后再这片屋顶下,再立起现成的尼龙布折叠帐篷。最后,再拿两块长条形的尼龙防水布,一前一后,将两辆车的车头车尾连接起来,这样,两块布,加上两辆车的车体,形成一个四方形的防风沙屏障,将里面的折叠帐篷保护起来。
所谓的“最后的午餐”,就设在这个帐篷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