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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碰头会开了大约一个钟头,之后,知雨拿出一些水和食物,让大家稍做休息,老张则出去到车间里查看工作进度。
改装和维修工作一切顺利,但需要时间。车厂老板表示,按照现在的速度,算上工人吃饭的时间,大约至少要一刻不停地干到晚上十一点以后。
“你们几位的晚饭伙食由我们来负责,吃饭问题不用你们操心。另外我和另一位小姑娘也能帮得上你们一些忙。”老张对老板表示。
老板态度一直很好:“那倒不用,这位客人。你们是客人,帮忙就不必了!”
最后,老板答应想办法尽快完成全部工作,同时也接受了调查团请他们吃饭的邀请。
回到会议室后,老张关上房间门,锁上门锁,自己搬了一把旧椅子挡在门后,坐上去,抽出一直挂在背包侧面的散弹枪擦拭起来,并且让梅子和杨瀚把那扇大玻璃落地窗里侧的窗帘拉上。
“我建议我们几个在这里睡一会,晚上七点吃饭,吃完接着睡,把精神养足了为止。”他对众人说,“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扇玻璃窗户还是挡起来的好。”
知雨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不过老张师傅,这扇玻璃窗本身并不能挡住什么冲击啊。”
“这个我当然知道……只能指望外面那四个男的并不是真正的恶人了。至少不能让他们从外面看见你们这几个小姑娘都在睡觉,人啊,有时候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
找了半天,众人只从房间角落的烂橱子翻出两条破旧到全是洞眼的旧窗帘。不过这总比没有要强。大家一起把旧窗帘挂在玻璃窗内侧墙上。
然后大家分配了时间段,晚饭前由老张和知雨看守,另三人睡觉休息,晚饭后双方互换。房间里椅子很多,三四把椅子并排放起来就可以躺下睡觉了。
梅子、嘉嘉、杨瀚三个经历了太多的年轻人,才刚一躺下,马上开始呼呼大睡起来。
……
几分钟后,知雨突然从椅子上起身,在黑暗中拖着椅子,走来坐在老张的身边。
她将自己的椅子与老张的椅子,并排靠在一起。
然后,她的身体也开始凑向老张左边的胳膊。
“什么事,队长?”老张觉察出异样,低声问知雨道。
知雨摇摇头。头发和辫子随之左右晃动,摩擦在老张肩头,发出沙沙的声响。
老张感觉这姑娘一定是有什么事。
再三询问之后,知雨低沉地说:
“老张师傅,您能问出我身上的异味吗?”
“异味?”
老张闻了两下。
并没有什么异味,相反,知雨身上只有清爽的香味。
在出发离开学校废墟之前,调查团每个人都在白龙号浴室里迅速洗了一把澡,除去血污和腐尸的臭味,众人身上沾有污渍的衣服也全都换掉,冲洗过之后泡在白龙号车厢里的洗衣桶里。
因此大家身上都干干净净的,全没有任何异味。
老张皱起眉头来。
“队长,你到底怎么了?”
“老张师傅,我好累。”知雨声音细微。“我……我总觉得,鼻子里有自己身上发出来的臭味。血的臭味。”
糟糕,这姑娘心中的重担,难道终于快要撑不住了吗?
老张竭力想要安慰对方。“没有,我一点点都没闻到。——队长,如果太累了,你也快去睡一觉,我这边刚刚喝了几口浓茶,撑得住,放心交给我,没问题的。”
“从昨晚到现在,我做了那么多讨人厌的决定,我是不是真的变成了一个讨人厌的女人?”
知雨突然问出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来。
老张细细一想,大约明白了过来。
看来还是战斗和刺激惊吓之后的后遗症。再加上为了团队的集体利益,之前说过不少狠话,此时环境放松下来,心中的负罪感和羞愧感现在开始反噬知雨的内心了。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必须重塑对方的自信心。否则,团队要糟糕,个人心理也要糟糕。
老张摇头。“不,队长。到目前为止,你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非常正确的。没有你,我们这个团队现在早垮了,要么全部阵亡,要么四分五裂。你没有错,你做得很好。”
知雨开始抽泣起来。
她又不敢大声哭,便只能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双肩一耸一耸。
之后,她软绵绵地将头靠在老张的左肩上,还没出一分钟,便也沉沉睡去了。
老张暗自叹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散弹枪,脑袋朝后,靠在门板上。
眼前,隔着窗帘,能看见外面车间里的柔和灯光。耳朵也能隐约听见车间里老板带着那几个小伙子忙碌的声音。
“睡吧。哭吧。按自己高兴来吧。”他在心里对知雨默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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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老张手表上设定的闹钟响了。老张悄悄喊醒睡在自己肩头的知雨,然后起身依次叫醒另外三个年轻人。
知雨睡下后,老张让杨瀚持枪守在会议室里,自己领着梅子和嘉嘉,各自在身上隐蔽位置藏好了手枪,然后走出会议室来到车间。
车间里,那三个年轻小工人依旧还在忙碌着。此时正好白龙号已经检修维护完底盘,后桥的新增轮胎也已经加装完毕,车体回到地面上。老张便让梅子嘉嘉二人进白龙号车厢,开始准备做晚饭。
随后他自己走到车间最里侧的卫生间里。
恰好这时车厂老板也在里面上厕所。
见老张进来,这老板打了声招呼,然后看看左右没人,突兀地问道:
“这位兄弟,我多句嘴,您别见怪。你们,究竟这是从城外面进来呢,还是打算出城?”
老张打定主意不想跟这人多闲扯些什么,于是心里一横,干脆扯起谎来:
“我们从外面来,明天准备进城。”
“是吗?之前我听你们口音,大概住的也不太远吧?你们从哪来?句容?宝华?镇江?还是常州?”老板继续问道。
“都差不多,反正就是那块地方的。”老张应付着回答,同时开始系裤带。
但车间老板似乎对此问题不依不饶:
“——怎么会‘差不多’呢?差远了!兄弟,别怪我这人啰嗦,假如你们是从句容和宝华来的,那我就不再多问,那边这几年还算太平,就是多了一些外来流民——不过我看你们样子也不像流民就是了。但要如果,你们是从旧镇江城和旧常州城来的话,恕我多嘴兄弟,我劝你们还是别进城去。”
他用沉闷的语气对老张说道:
“……别怪我眼睛贼,虽然你们藏得很好,但光闻味道我就知道,你们的车子里装了好些枪支弹药,对吧?”
老张顿时一怔。
他恶狠狠地瞪向车厂老板。
卫生间昏暗的灯光下,车厂老板眼神压抑阴沉地瞅着他。
“……兄弟,假如我一开始看走了眼,假如你们真的是从旧镇江城或者旧常州城出来的土匪,我劝你们赶紧离开,在我这里交了钱之后就赶快走。我这人不想惹事,虽然不喜欢土匪,但也不喜欢管委会那帮人。我们不会给他们通风报信,不过传闻我们也听说过,凡是从那一块地方来的土匪,我们惹不起,也不想惹。所以请您和您那几位姑娘小伙子们,别打我们这儿的主意,否则别看我们就四条糙汉子,但手里面还是有些手段的。您听仔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