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承烈带着恒昌公主回了‘梁墨’,文武百官命妇皆有送行,唯独我,推病没有去。
不想再给他人增添谈论的话柄,这些日子我深居简出,除了回风府看望爹爹,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清晨出门,过午便回,倒比当初在家中的生活更加的宁静。
晏清鸿待我,愈发温柔体贴,若是在家中逗留稍长,他便会亲坐马车前来接我。
说不感动是假,这般的背景这般的身份,他真的做到了对我的承诺——尊重。
从不过问我的决策,也不叮嘱我谨言慎行,任由了我,随意了我。晏凌早已被交代,但凡能做主的事都不要骚扰我。更由晏凌口中得知,一切拜访我的帖子,都被一句身体不适给打发了。
他,不愿我被人骚扰,给我留下清明天空。
将手交到他的掌中,被他扶着上了马车,看到他的额头有细微的汗珠,手中的绢帕已贴了上去,拭着:“天热,何苦奔波。”
不知何时,亲昵已成了习惯;不知何时,我不再固执的喊他晏相大人,一切都那么自然的改变着。
唯一不曾最后改变的,是我与他之间,依旧清清白白,哪怕是同床共枕。
“爹爹心情如何?”他也不再是客套的喊岳父大人,而是随了我的叫法,喊声爹爹。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不太愿见外人,有人上门拜访也都被回绝了,或许对他来说戎马一生,离了军营有些不适应。
”
“或许与告老前进宫面圣有关吧。”晏清鸿沉默了会,“爹爹忠贞为国,绝无二心,只是这件事,多多少少皇上心中还是有芥蒂的。”
“清鸿。”我正色望着他:“你告诉我,哥哥的远调,是否也与我的身份有关?”
晏清鸿沉吟了片刻,握上我的手,“你自己也知,朝堂之中绝不可能因为某个单纯原因做决策。
就象爹爹,早在此事爆发之前数度上辞表。兄长远调,我更认为是在表示自己对兵权和地位的放手。”
我点了下头,轻应了声:“爹爹心情不好,我想多来陪陪他,可以吗?”
他温柔颔首:“你若不放心,便是多住上几日也没关系。”
心头轻松,我扬起脸,与他相视一笑。
他揽着我的肩头,让我靠在他的身上,“凝卿憋闷坏了吧,要不要去哪走走?”
早起让我身上有些倦乏,有他的气息环绕,竟然不觉困了,“懒,不想动。”
这语调,何时染上了骄纵,我竟未觉。
“好,不想动便不动。”他的眼中,有几丝调皮的神色。以我这些日子的观察,他只有在算计什么前,才会露出这般表情。
车身一震,已停在了相府门前,我警惕的望着他,“你想干什么坏事?”
他哈哈大笑:“知我者娘子也。”
手臂抄上我的腿弯,直接将我打横抱起下了车,朝着相府大门走去。
“啊……”我轻呼着,推着他的胸膛:“清,清鸿,这里是大门前,还是大白天的。”
我几乎能看到,晏凌那双眼瞪的眼珠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张着大嘴望着我们两个。
晏清鸿忽然颠了下,我惊吓中连忙双手圈上他的颈项,这才听到他的凑上我耳边促狭的低语:“这可是你自己抱上来的。”
从大门前到内院,可是长长的一段路,我不是心疼他抱着走这些许距离,而是……
院中,有洒扫的妇人,有修剪花草的仆人,还有来来往往的小厮,这一路上几乎所有人都和晏凌的表情一样,目瞪口呆!
挡不住别人的目光,我索性将自己藏进了他的胸前,只觉得一股烧热忽的燃上了脸颊,愤愤的说着:“你可是一国之相!”
“律法中可有规定不许一国之相在自家抱着妻子?”他轻松还击,脚下不停直入了房门,将我放在软榻之上。
薄被覆上,我软软的沉着,不由叹息:“我把亦蝶留在风府,倒是累了你。”
他拈书坐在我身边,“我倒希望她多待阵子,省的我老担心什么时候又没闩好门。”
想起那日的尴尬,我无声的横了他一眼。
他半靠在软榻边,贴着我的身体,手指抚过我的脸颊,衣袖如水滑过:“还是爱看你这般模样。”
我与他,俱不是爱闹之人。初夏午后,燃一炉熏香,偶尔拨弦弄笛,或者是墨香染纸,要么如今日,看书品诗,听着枝头蝉鸣,窗外微风徐徐,竟是最惬意舒爽。
“什么样子?察觉不是贤妻而是懒妇,所以后悔了想要休妻了?”我枕着胳膊,发丝散开,披满他的小腹。
他似是爱极了我的发,每每手指梳弄把玩,让青丝如水搔弄掌心,露出温情浅笑,久久眷恋。
“你不让休啊。”他故做苦笑:“我只好勉为其难娶过门了。”
知他调侃,也不多做辩驳,靠着他的身体享受着平淡中的温馨,阖眼休憩。
再醒来时,身边的暖意早已不见,倒是书桌旁多了个伏案凝神青色人影。发丝垂在脸色,衣袖在手指缓动间发出轻细的沙沙声,笔架上搁着数只蘸着颜料的笔。
他在作画?
与他相处这些日子,只知他文采内敛,音律精通,却不知他在作画上亦有造诣。倒是我这妻子不称职了。
望见他唇角眉稍含满柔情,手中执笔许久放才落下。我心头微动,轻手轻脚的下了地,悄然的站在他的身后偷看。
画中人半靠在贵妃榻上,发丝流泻布满枕畔;侧脸阖目,唇角带俏,手指撑在脸侧,滑落的一截衣袖下,皓腕凝脂透粉。整个人晕开慵懒安静的气息。
我在他身后不轻不重的哼了声,“你偷画我。”
他转身将我揽坐在腿上,吻上我的鬓边:“为夫画的海棠春睡图可还入得爱妻法眼?”
我斜睨他眼,手指在纸上划过,看着画中人表情,迎面感觉到那种闲散,沉寂平宁,“画呢是不错,人也象,只是……”
指尖停留在画中人的唇角,我偏脸对着他,“只是你观察能力有待改进,我何时有这般表情了?”
那种娇憨,天真融着甜腻的表情,怎么可能属于我?
他取过桌上铜镜,手指绕过我的肩头放在我的脸前,亮黄色的铜镜中印出一双人的容颜,他柔情款款笑望着我,而我的神情……
镜中人影笑靥如花,粉面带春,分明和画中人一模一样。
我的手抚着自己的脸颊,不敢相信这般的表情会有属于我的一天,这应是沉浸情爱中的女子才会有的样子啊。
我对晏清鸿……
“雪沁梅瓣清凉意,海棠摇曳月下眠”他掬着我的发,伸手提笔题了几个字,“我要把它裱好挂起来。”
“啊……”我惊呼跳了起来,伸手欲夺那画,他早已经高举着画,奔出了门外。
想也不想,我拎着群摆追了出去,早忘记了什么相爷夫人的矜持与端庄,只一心想着千万别让这个家伙继续不羁下去。
他在前面快步疾走,不时停下来看看我,直至我快追上时,又跑两步,让我的手指堪堪擦着他的衣角而过。
六月的天空,飘着暖暖的香气,片片开放的凤凰花染红了斜阳,霓裳般铺满院落,青衫在花地中掠过,带起花瓣朵朵,打上我的脸颊。
我追着他的脚步,肆意的想要抓住那个躲闪的人影,在他的笑声中气喘吁吁。
自从身体恢复后,我也很少这般,毕竟闺阁中人的矜持不允许我如此,唯有和晏清鸿在一起,才会忘记那束缚,自在放任。
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身,来不及收步的我一头撞进了他的怀抱,被他的双手牢牢的困住,锁在怀抱中,低头贴着我的脸:“别跑。”
还是不习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亲热,我推了推他,顺势从他手中拿回画,人却被他拥的更紧了。
他的手指间拈着一朵凤凰花,纤弱的花瓣在风中颤颤抖动着娇艳,明明惹人怜爱,绽放的却是明丽魅惑。
“我觉得,它更衬你。”带着清香的气息,花瓣已插发间:“你在他人眼中或是清高冷傲,唯清鸿见你娇媚。就象你项间玉佩,清鸿愿做那另外一只,陪你双双对对,不再形单影只。”
他的表白突如其来,虽然平日里亲昵甜蜜,但这般直白道意尚属首次。
我握着手中的卷轴,“我们,我们把画放起来吧。”
他没有揭穿我的心思,而是松开了怀抱,任我抱着画卷低头朝他的书房走去,身后脚步沙沙,他不疾不徐的跟着。
书房是他的处理事宜的地方,我从不来此骚扰他,今日也是站在门前,回首望他。
“清鸿对你,没有隐秘。”他伸手推开房门,牵着我的手迈入。
晏清鸿的书房很大,书架上层层尽是书本,归置平整,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撒入,格外亮堂清爽,透着淡淡墨气樟香。
随手取下一本,竟如赠我的那本国策,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墨迹浅淡不一,同样是翻阅过无数次,题注布满书眉,不留半点缝隙。
“这书,我能看吗?”如获至宝般望着他,声音中有几分期待。
“你若喜欢,随时过来取便是了。”他唇角苦笑:“从未见你这样看着我,倒让我妒忌它们了。”
我抱着书,调皮的扬起声音:“看的越多,不就是对你了解越深吗?”
他只是笑着摇头,满脸无奈。
书房里有休憩时的榻,平实朴素,不带半点精致雕琢,就象晏清鸿的性格,不喜多余装饰,唯一特别的,就是床枕上整齐叠放的一床狐毛大氅。
雪白的狐毛围镶大氅,根根银亮,手指触上,软的让人不忍抽手。黑色的大氅仔细看去,还有隐含着的祥云织在其中,手工极精巧。
怎么看,也不象是晏清鸿的风格,更奇怪的是,这东西于他而言,似乎短小了些。
“怎滴夏季了也不将冬氅收起?”我回首望他,而他站在我的身边,只用一双带笑的眼饱含深意的回望我。
总觉得他的笑容很是古怪,更古怪的是,这银狐大氅越看越是觉得熟悉。
我不确定的掀起大氅的一角,在最下角看到一朵白梅枝,针法稚嫩,难登大雅之堂。
我张了张嘴,傻傻的看着他:“当年那个乞丐少年是你?!”
他将我拉入怀中,轻吮上我的唇,细密的浅啄着,声音低哑:“凝卿,我尚欠你一杯合卺酒,今夜可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