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有阴云密布,不可遏止要落雨的样子。
坐在屋角地板上的梁相宇,精神载荷已经达到了极限。卧底生涯还不足半月就宣告失败,被人当众揭穿生擒活捉。
现如今,最要命的是被绑缚的双手已然开始麻木,再不想办法脱身,恐怕是真的就要任人宰割暴尸街头了。想当初,自己对这个卧底的差事,竟然还信心满满。他现在是彻底断了那个自信,特种兵做卧底和间谍特工还是有区别,不过本质上,都是一种反正义的存在,不是制度的腐化,而是一种心理上的疾病——就是变态。这么想的时候让他很受伤害。
有的时候想想,自己做人还真是失败,在警校还不到一年的时光,成绩超烂。见不得相依为命的妹妹邰英英恋爱,脑袋一热竟然选择了离家出走——当兵。结果…至如今,生死难料。
不过这个期间,还是有好消息的,就是被英英明确地告知,她根本就没有男朋友。也正是因为英英有此一说,相宇一听说卧底的地点是在自己的原住地,立马就自告奋勇强烈要求,卧底的同时还可以谈谈情,嘻嘻!
那时的相宇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时刻安慰自己,相信爱情还能挽救,暂时的误解失败情有可原。至于卧底这事儿,出错那也是在所难免。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基于这种切实的理念与考量,他早就有所防备,留了还不止一手。
——相宇低头一个侧翻两周半,把桌子撞离原位,转身背对,摸到早前放在那里的打火机,刀子看来是用不上了,只能用火攻。
相宇立刻将火机点燃。手腕被烧灼的疼痛勉强还可以忍受,但是绳索刺鼻的气味却使人心生恐惧,并且迅速升达至顶,汗水自面颊滚滚而下。
是死亡,是终结,这一刻让他从未有过的恐慌,从未有过的软弱,惶急疼痛塞满了心胸,分明就要溢出了五官一般。
窗外传来一声乌鸦凄厉的叫声,很是怪异,继而听到房门把手轻微地响动,像是死神不经意间拨弄了一下琴弦。
相宇身上顿时起了一阵恶寒,绝望如乌云摧城,利刃罩顶,他的恐慌再也无以复加,立刻扔掉打火机用力挣扎。
没有看到屋外来人,倒是率先看到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精光一闪寒气逼人。
相宇的心突突狂跳。还好绳子渐松,一如期望终于让他得以挣脱。
相宇奋起奔爬,窜到桌子后面。
拿刀进门的小召见状大为震惊。
相宇用力将桌子推向小召,顺势跌趴在地。
小召闪身躲避桌子。
相宇已然抓住桌子下面早前藏匿的手枪,顾不得爬起,翻滚一周半扬手就是一枪。
卧底不中枪法还行,小召上身中弹,尖刀应声落地。
相宇一个窜起挥拳扬手,双管齐下枪击后脑勺一记左勾拳。
小召下巴被捣脑海被击,一招没还便放弃了抵抗直接倒地晕了过去。
相宇抬手冲门口开了一枪,存属是为了震慑敌胆,更主要的是为了给自己壮行,接着一脚将门踢得大开,然后这才扑出门去。
客厅的另外三个年轻匪徒早就闻声而动破门而逃。
其实这伙坏人到底要干什么坏事儿,甚至最基本的是属于什么类型的犯罪,相宇也没能弄个明白。
不过这丝毫没能影响相宇的豪情,一时豪气干云,恐惧更是尽皆抛于脑后。“呀!”地一声厉吼,挥枪冲下楼去。
终于可以上演警匪枪战怒火街头的戏码,这样的感觉确实不错。
人在危急关头,没准真的会有什么特异功能被激发出来。就像这一次,从开枪到冲出来,肯定跑出了百米十秒的成绩。相宇对于这一点毫不怀疑,于是拼了性命在后面穷追猛打。
街上枪声一响,顿时沸反盈天。
直到枪里的子弹打光了,相宇这才惊觉自己的冒失。心里着实为之一惊,还是性命要紧,人言穷寇莫追,狗急了跳墙,人急了害命。想到这里他的脚步立时便是一缓。
一颗子弹呼啸着擦肩而过,‘当’地一声打在了一旁的路灯杆子上。
不顾肩头疼痛,相宇掉头便逃。
一直跑过了两个街角,相宇才敢缓下脚步。四下里窥看了一下,见无异样,这才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出租车司机皱着眉头从后视镜里看他,眼神十足像是在看一只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猴子,估量着他的危险指数。
“看什么看?开车!岭东分局。”相宇没好气儿地厉吼。
司机恍然了一下神情,这才放下心怀疾速驶离。
相宇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头,并无血迹,暗叹那人枪法多亏技不如己。
他掏出手机拨给主导这次行动的王秉德——地方上的警局副局长。
那一头倒是“嘟”的一声便通了,可还没等相宇陈述案件始未,便传来王副局长的一声呵斥:“梁相宇,你怎么回事?小召是警方的人!”
相宇心头一紧,不由得心底里一阵发憷。可是自己警校没上几天,部队生涯更是短暂,刚入虎穴,就与死神碰了一鼻子灰,人言业精于勤,自己的这种失误是不是可以算作在所难免的范畴啊。
对于如何辨白,相宇自有一套业务。于是赶紧将自己的赤诚之心,以及小召的道德败坏说得一览无余,务求惊天地泣鬼神打动地方领导,挽回被动的尴尬局面。
可对方一句话,就让他如遭雷击彻骨心寒。
“报告的警员说小召已经没救了!”
这一次的沮丧是如此的沉重冰冷。想到自己卧底的事情在这个城市有可能只有王副局长一个人知道,相宇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六神无主。
此时王局长的语气颇显其教化无功恨铁不成钢,后悔当初——相宇听到后来才听出来,这个王局说的不是他们警方的小召,而是在说军方派到此地的他。如今的王局,对军方派来的他己经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相宇受此无情驳斥,伤心愤慨莫以名状。错的都是他人,自己无辜受罪,一身清白,还一身臭汗,如今——
再怎么咬牙切齿也没用,只能隐忍自认倒霉,活该自己冥顽不灵。卧的什么底,冲的什么锋,强出头的檩子先烂,自取其辱,悔之也晚了。
乘坐的出租车忽地一抖停了下来。
相宇以为到了警局,收敛心神下车准备掏钱,想到囊空如洗刚要抬头说句‘稍等。’不想出租车蓦地启动竟然疾驰而去。
相宇自是一惊,惊讶抬头间,这才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三四名警员正向着他奔过来,更要命的是枪口已然抬起瞄准了他。
相宇刚要举手喊话,只听“砰”的一声枪响,惊得相宇抱头就跑。
不知是慌不择路还是机警过了头,一下子便撞向马路上的车流当中,在一辆轿车前挡玻璃处翻腾两周,接着扑到另一辆车的尾翼上‘滋溜’一声出溜下去,一直滑行到地。
前面只听急刹车一声爆响,相宇狼狈地爬起来冲过了马路。
几个警员朝天开枪示警。车流一滞,警员们提着枪冲了过来。
相宇亡命狂奔,等到甩脱了那几个警察,再打电话给王副局长,却怎么也打不通了。一种真正的不安涌上他的心头。
都说在这个不太完美的世界里,友情是个去处。他想也没想就打给了好友单禹。
说起来单禹已经是他现在唯一值得信赖的哥们了。单禹是妹妹在医学院的学长,偶然之间识得。至于警校那些狐朋狗党,早就在当兵卧底之前被他的不屑与之为伍得罪得一干二净。
相宇这人自小孤苦,是个从头孤到脚的孤儿。隐藏自己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习惯了别人的冷漠,也习惯了自己的缄默,对人不习惯立刻的热情。他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应该是慢慢熬的,就像他和单禹。
单禹在电话里那一头的关切之情很是让他心头一暖。
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单禹的语气立刻焦灼起来。略一沉吟,便让相宇到郊区的龙潭山庄去会面。那里是单禹同学老爸公司的停建公程,地形复杂少有人迹,属于易躲难捉之地。
身边有重卡咆哮而过,思绪刹那回归,相宇不禁闪身错步,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滞。
一颗子弹不知打在何处疾速弹落在地跳入相宇的视线。
他惶然一顾拔腿便逃。一瞥之下发觉自己再次身处险境。警察还是便衣他已经无从识别,似乎不止是一伙人要置他于死地。疑真似幻,此等危局,只能先逃了小命再说,根本无暇顾及是因为小召的死还是卧底时得罪过谁。
这些令人心底发凉的无奈已经无法的挽回。
相宇再一次发力狂奔。血液在体内冲突,寒风凛冽地吹过,穿透了他已经透支的身体。
他知道自己再这样跑下去很快就会倒地毙命。
恰在此时,一辆轿车在其前面不远的路边嘎然而止。
相宇一个箭步扑了过去,刚跨出车门的司机被他顺势扯倒在地。
窜进车内让他心底稍安,一车在手立刻启动提速,急速驶离。
轿车在主城区内时而龟速行驶险些被捉,时而狂飙至时速三百里的生死一线,最终,相宇总算脱离了枪手的追捕。
此时车外天色已晚,云雨只是虚张声势,连春雷也没打上一个。朦胧的天空竟然渐渐褪尽云雾。
相宇驾车出了城区便将之丢弃,转瞬间便弄了一辆电动车,七拐八绕之后这才驶向郊外的龙潭山庄。
山庄开发的地方据说是旧城遗址,挖出了无数的长刀利剑,以至于工期暂缓。
遥见相约之地,电动车渐渐放慢,随之被相宇抛弃。
这地方相宇来过一回,还算是熟悉。只能先住上一晚静观其变,拜托单禹帮忙周旋弄清楚情况。实在不行就只能联系自己的上级了,只是相宇心里还尚存一丝侥幸,不想让自己的失败显得那么丢脸。
相宇一边走一边深思盘算:不过此时此地,是万万不能被人瓮中捉了鳖,或者可以
——已经没有了或者,他看到了有提枪之人扑向了约见之地。
莫不是自己的电话被人监听?
相宇迅速转移,一时慌惶,竟然撞到了龙潭的另一侧,看似隐蔽险中求生,越是危险越是安全,实则是无进无退动弹不得的死地。
打电话给单禹,单禹的语气焦急:“相宇,那里已经不安全,我正在赶来的路上。”
相宇忽地一怔,视线不经意间掠过龙潭,透过林间的缝隙,那里小道上站着一个拿着手机的人,依稀仿佛就是他的朋友单禹。
相宇的手机无声地滑落。
小道上的那人似乎有所察觉,转身回顾继而四下张望,接着又打了一个信息量很小的电话,然后转身匆匆离去。
相宇一时竟然有些恍惚,犹豫之间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不能马上就明辨是非。心中的疑问慢慢地撩拨着他的思绪。
天边一道血红晚霞,流泄出阵阵杀伐之气。夜色渐渐逼近,一切全都似是而非。
相宇拨通了英英的手机,却在接通的一刹那,诡异地看到不远处黑洞洞的枪口拨开枝叶——有人觅踪而来。
相宇缩紧身形一动不动,不由自主地惊悸,每一个毛孔都在紧缩。能感觉到逆风袭来的是如刀割面的杀机。
四周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离凝结,吞吐不得,连手机都忘了关掉。
英英那头是短暂的沉黙,仿佛还有一丝静谧的呼吸,又像是叹息,似乎有无限的心事。
很快,那头竟然挂断了。
相宇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那感觉就如同一只贪婪的蚕虫,不懈地在啃咬着他的心绪。酸楚打结硌在他的心头,硬生生让人感觉到好痛。
曾经残存在两人之间的快乐过往凝结成嘴角一丝淡淡的苦笑,痛苦早已经深深布满了他的双眼。
相宇呆呆地盯着自己的处境,直到暮色悄然降临。
夜风吹起寒意更浓,能听到暮归野鸟的鸣叫。
他的心中涌起一种无所归依的感觉。
月亮似乎也升起,隐在不高的山后。
从这里仰视,那山竟显得很是高远,无笼自囚的压迫感弥漫开来。悲忿莫名,恐怖随形,杀戮随时都会降临,孤立无援了无呼应。
他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异常的真切,追追赶赶就如同这生命,那么仓促,那么无奈。
不远处噪杂声起,一缕浓烟旋即升腾。
相宇屏息凝气。这是搜索不到自己,要用火攻吗?
一轮山月陡然显现。映得山脉更加的深远,清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沿着俊挺的鼻梁绘下一抹浓浓的暗影,令他的面孔染上了一种难以明喻的悲伤。
四周一时被可怕的静谧所笼罩,而他不偏不倚,被这宿命牢牢地罩在其中。
火势越来越大,不期然间发现自己被人算计,定是有人移导祸水借机陷构,此心已经昭然若揭,是警局上司?还是朋友?一时根本拿捏不准。
可是现在,他已然无力挣扎。一种走到人生尽头的悲伧,这悲哀痛彻肺腑,次第传来。
相宇看了一眼自己身侧下面的深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在调息。
自己临来卧底的前一天,熊队长讲的就是这个跳水的要领。三十米是人类的极限,一旦超过就会被水面直接拍死。十五米也是个节点,姿势不对也有可能让你直赴黄泉。可惜自己还没有一试身手领悟其中要领,就自告奋勇成了卧底。
杀气仿佛已经令时间凝固,只等一片落叶切破这寂静。
四周枪声骤然响起,他已经无路可退。
相宇不再犹疑,手指抵住内心狂跳的胸口,躬身而起,纵跃在龙潭之上。
入夜的潭面映出流星飞逝的轨迹。月光辉映天际,映出一张惨白扭曲的年轻脸孔,那么的瘦削。
清冷如水的月光中,周遭的一切在飞速地旋转。月光洗刷了他脸上一切的血色。那张精致的脸孔似乎变成了没有生命的石膏面具。
巨大的悲伤如喷涌而来的冰冷流水,铺天盖地般涌来将他覆盖。相宇溺在其中,直至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