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通飞船舱内指令长在向全体飞船人员第一次确认与天宫号自动交会对接的事宜,以及需要连续变轨的最后一个环节。
“变轨控制程序验证,宽波中尾系在轨验证,帆板任意偏置跟踪太阳功能验证——
一切都在有序进行,单禹拿着操作指南,心神恍惚,满脸忧郁,时不时的望望沉睡中的英英。英英的神色并不难看。
单禹皱眉,再度飘向英英。英英状似意识已经恢复,脸上的抽搐更像是一种微笑。
单禹轻声呼唤:“英英,”
英英呻吟了一声,与相宇生活的画面在她的梦中纷至沓来,那夜光华内敛,朦胧几许,热烈流水的身体,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澄澈,待她行将起身离开之际,那双眼睛依然近在咫尺,俯视着她,她记得相宇的眼睫毛轻轻刷过她的面颊,痒痒的,带着他的呼吸的温度。似乎在彼此间晃了晃神儿,便不见了。
英英的身体一颤,彻底从臆想中醒过来。满眼无助的悲凉,一场短暂的快乐时光,如坠冰窟。
英英抬起惨白的脸,单禹竟然看到一个微笑,一个很疏远的微笑。
看着那个极其陌生的笑容,单禹眼神中全是异常坚韧的悲伤。
那个微笑之后,英英沉默了,并且持续的漠然,只有眼睫毛在一闪一闪,仿佛下一刻又要有眼泪跟着飞出来。
人到了痛苦绝望的时候,也许就会有微笑吧,越是荒凉的微笑,就越是代表她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在边缘一直勉强维持着一触即碎的平衡。
相宇就是她的一切,可这一切却只能存留在记忆里,而她无法抛弃这个记忆,那是不是就是世间最绝望的事情。生命剧烈震撼,她的相宇已经化为尘土,而自己只有在寂静中受那虚无回忆的折磨,无穷无尽的孤独。
心被一阵阵撕裂,她的神情难以言喻的清冷与决然,她的相宇再也看不到。嘴唇苍白得就要死去,再无人能领会她的心意。
英英的世界已经彻底决堤坍塌。
英英深沉绝望的神情,让单禹变得更加的难过,再次贴近,却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神通飞船遨游太空。
太空舱内,人间视频依旧,核爆事件的霸屏。
指令长:“中方探测仪器已经准备投放蝶王星,着陆舱就绪。”
屏幕上在播报欧盟的快讯:“中方参加军演的相关人员最多,再次证实,只有蓝鸽机动队全身而退,中方正在快速跟进此事,调查的真相事由,并且会在第一时间——”
播音员身后瞬间爆裂的画面嗞地一声,画面消失了。
中方两个宇航员惊得张大了嘴巴。
“怎么播报核爆会,怎么回事?”
指令长的语气调高了八度,已经是在喊叫。
有宇航员快速切换,脸色已经明显现出几许的灰愕。
“不会是…”
图像中,米国宇航员现出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兀自在询问,天文潮么,不会吧,哦!图像随之被撕裂,呲!的一声,突兀地令中方宇航员险些飘离出去。
有人在急速的切换。打开各国的视频链接。全都在交换不安的眼神,每个人都敏感的觉察到了事情不对。
窗口处显示密密麻麻的方程、矩阵、曲线,宇航员仿佛被围在中间,焦躁不安像是掉进了陷阱的困兽。
白色线条突然变成了红色,仿佛瞬间被什么烧透,最危险的警报颜色
“gogogo,”
警报忽然凄厉的鸣响,仿佛整个星空都在尖叫,大幅的警报信息窗口在弹开。
“规避规避,”
全是执令长的最高指令,声音里带着恐惧,狂躁。
众多的监测屏一个一个黑了下来,最后主监测屏上显示了停机状态。
“查看逃生装置,全体人员紧急规避。”
中方指令长终于也跟着吼叫起来。
“规避!”
“规避!”
“规避!”
宇航员快速按键语出如弹出膛。
“高空逃逸发动机启动正常,宽波束在轨验证正常,任一偏置角,跟踪功能正常。”
“全体撤离,全体撤离!”
单禹将英英腰际的带扣弹掉,扯过英英将其推向救生舱,英英的身体撞在门内。
单禹转身奔向自己的实验室,扯下背包,他要把自己的实验数据一并带回去。
嗞!随着两声刺穿耳膜的声响,又有两国的视频撕裂关闭。那声响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还有三个国家的视频兀自在慌乱的跳动。
指令长下达了最后的读妙指令:“30秒逃生仓关闭倒计时读秒。”
单禹奔回,一个趔趄。
一片尖叫声,飞船受到了外物的撞击,传来剧烈的震荡。
记录仪传来持续的鸣叫,每个人的心都是一沉。
“智能启动逃生装置失灵。自动检索识别失灵,综合舱外的反射膜消失,控制系统已经停止了工作。导航系统的参数在跳动,参照系可能会发生裂变。”
大多数人,面对宇宙中超强力量现出瞬间的绝望,一种放弃、麻木、不知所措。
“我去,”
宇航员语出如拔刀斩铁,却被指令长一把拉住。
“还是我去,20秒关闭舱门与地面联系。”
舱内另外三国的屏幕视频相继传来滋滋的声响。
“你是领队,”
“废话!回到逃生仓立刻!”
指令长面目狰狞吼叫,用力推了一下宇航员。却看到逃生仓门处的的单禹飞射而出。
“英英!”
指令长愕然回头,却发现英英竟然站在应急变轨控制室的门内,手动装置的舱门已然启动。舱门传来关闭的轻微声响。
“英英!”
单禹被指令长拦截一把抓住,死死的抓住。
“来不及了!”
单禹挣扎。几乎是在咆哮。
“英英!”指令长扯脱着单禹的身体,走向逃生舱。
逃生仓的机门已然在最后读秒。传达关闭的指令。十九八…
“英英!”单禹的咆哮撕心裂肺,他不明白英英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是为去寻实验室的小黑,还是,他早该想到英英那种决然的眼神,已经告诉过他无数次,可自己还是一时疏乎,在一个生死关头。
“英英…”
舱门关闭中,又有宇航员拉住了单禹,他再也无力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手动装置旁的英英。
“哥,一声轻微的呼唤。”英英张了张嘴,几乎微不可闻,英英含泪微笑。自己跨出这一步,就能实现自己渴望的解脱。
那一刻,她的眼神格外的明亮清冷与决然,像是吸尽了整个天幕下所有的光辉一般,她的坚忍已经全部耗尽了,穿越眼前的这一切,就再也不用受苦,她已经没有更多的可以付出,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一个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越过的绝境。
“英英,英英!”
单禹最后耳语般的声音被吞没在逃生舱的关闭声中。
“英英,”疼痛宛如刀锋般猛烈的从心头划过,单禹竭斯底里的狂叫。这不是自己妹妹该有的结局。
“她腹中已经有了孩子!”单禹被指令长推住,大力撞在其他人的身上。
“她已经有了孩子。”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神伤不已,心生钝痛。
舱门重重地合拢,终于彻底的关闭。
指令长松开了抵住单禹胸前的手,那只手上已经被单禹抓的血迹斑斑。
单禹扑到舱门前,望着间隔两个透明屏之外的英英。他知道,隔开她们的除了这面透明屏,还有人世间最深的,永远永远不可能跨越的悲痛。
“英英啊!”
兄妹二人静立在两个舱门之内。
英英的眼中映出星空的深蓝,时间宛若停止。
那个致她死地的信息,足以伤她至深,那是她此生全部的依托。她的心念已决,亦不求别人的怜悯。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竟然很轻松,就像早有打算,终于可以放下一切俗物,可以轻装上阵出发。
英英僵硬的嘴角轻轻掀起淡淡的微笑,略带哀伤的微笑,诉说离别话语。那唇语也只有单禹能够看懂亦或听到。
“哥,我不要任何人的道歉,相宇不在了,我还有什么存活的意义,等待英英的,只是一个虚幻空芜的未来,你的英英已经没有能力忍受,那个没有相宇的人世间了,不如就这样,也好。”
“英英,英英!”
单禹嘶哑的声音混杂着难以明诉的哀伤,最后融进呼吸的淡淡呢喃。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已经惶惶退去。
单禹的眼中只有英英苍白的面颊,和他眼中跳动的泪水,刺痛的感觉再次回到单禹已经脱水的泪腺。每一秒这种痛苦都会变得让人更加难以忍受。他的喉咙哽咽如骨鲠在喉。
逃生仓传来被开启的声响,英英开启了手动控制装置。
她彻底的将自己与这一片世界的关系割断了。
英英在浩瀚的天幕下,荒凉地一笑。双眸映着整个银河系的星光。
神通飞船与逃生舱之间拉开了距离。
英英身处飞船中洁白的球体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因她的美丽而隐去。
单禹的心碎掉了,仿佛雷霆贯穿长空,电光石火,直射天心。
转瞬就要消失的英英,在单禹的眼中,却如同慢镜头般一帧一帧地几乎定格。
这里的太空,昼夜明媚,英英挺拔的鼻子和微微扬起的下额上落满了太阳与星辰交汇流转的光辉。长发随着飞船与逃生舱的分离仿佛也在摇动,潇洒的飘逸,接近透明的双目,流露着令人难以承受的心碎神情。
透明罩上的投影与英英的影像叠印在星海上,,那双美丽的双眸平静的迎着星光,众人突然感到群星都在围着她旋转,英英成了宇宙的中心。
英英欣慰的闭上了眼睛,其实与睁着没有什么两样,现在她那颗撕裂的心终于平静下来。这无尽的黑暗,成了一种保护。心灵得以安宁,正真的宁静,甚至是幸福。
那是在所不惜的追随,深信不疑的交付。
有星雨坠落天幕。
英英的眼神像不断有星星落下的天幕,越来越黑暗,越来越无光,越来越模糊,直至再也没有一丝星光闪耀,一切都变得如此的安静。
遥远的太空,失去生命的安静。
有稀朗星辰,却光耀胜过人世白昼。
神通飞船远去,逃生舱中的人们沉静以待。这一刻宇宙再不美好,没有灵魂的寄托,星空不在吸引,他们只想回家。
飞船被巨大的陨石击中,燃烧毁损无声无息。在广漠的太空中,连一丝烟火都没有升起,连人间的一簇烟花都比之不过。倒像是深沉天幕下最哀伤的流星留下的一道划痕,瞬间消失在太空中,再也看不到半分残余。
单禹终于跌跪在了逃生舱的舱门口。
逃生舱内,每个人的眼中都盛满了泪水。每个人都表露出相应的痛失哀痛的神情。
回家的路依然漫长,危机重重。
单禹失声痛哭,泪水顿时化作飞雨,感受那份难以忍受的痛苦,这痛苦如此沉痛,超过了他此生所有经历的一切不幸。万箭穿心,那是比死亡更加痛苦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