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孙国乃西疆小国,皇宫内院虽供奉有十数修士,却尽是化境者,唯独一个密宗喇嘛,修为达到了虚境,金丹已有小成,却端地好色成狂,夜夜染指乌孙王的嫔妃王后。
如此这般持续了数年之久,那年迈的老国王竟头顶绿帽,得了十数个王子王女,欣喜不已,暗道自己雄风不减当年。却因喜极疾来,身死殿前。
头七回魂之时,正见那众多嫔妃身着孝衣趴伏于地,退下亵裤,任由那个光头喇嘛往来亵玩。
老国王的阴魂怨气忽起,竟再难消散。又因东海通道被毁,冥司拘魂使者再无路径来往人间,更擒不得魂气入轮回,致使那国王终于化作一道怨灵,日日霍乱王宫。
那密宗喇嘛虽然修为不俗,却很是胆小,生来惧怕鬼魂阴物。夜夜迷醉之时,却被老国王在后惊吓,久而久之,竟然神志错乱,玄法行差踏错,入魔走火。
痴傻数月,终于浑噩身死。老国王托梦与朝中众多高官王侯,宣告这件荒唐之事,由丞相颁布号令,将那些受喇嘛精血而诞成人身的公子公主们连同嫔妃王后一同处死,丢尸荒野,被野狗财狼吞噬。
如此,乌孙国方才恢复人伦天偿。那丞相自称摄政,却已将乌孙国的政权在暗地里篡夺,更请来数位化境修士,合力将老国王的阴魂震杀消灭,才得享清闲福泽,加冕称王。
如此事情,外界所知甚少,但无法与柳随云在王宫屋顶之上却听得真切,原来正有两个化境修士在前后讨论着。
无法摇头苦笑,道:“世人争夺权力,阴谋算计,几时能休?”
柳随云道:“人类不灭,便永远不会休止。”
二人的交谈随风而去,任凭如何高声喧哗,也非是这王宫之中的众人所能够听到的。
曹参酒存放在王宫酒窖之中,被无法隔空取来,与柳随云放肆痛饮。
就着明月,尝着星辰,细酌银河,邀醉玉兔寒桂。
二人喝着喝着,不觉天已大明。
虽然已知这背后的恶人乃是大罗修为,或更为之高,但终究无有他的踪迹,教无法委实不知该往何处去寻。
而天地之间或只有那鲲鹏能够知晓内里缘由,无奈彼人东躲西藏,不露行踪。
烦闷之感并未随着酒意消散,无法直身而起,道:“走吧。”
柳随云问道:“去哪里?”
无法摇了摇头,目光所及,唯有山高云阔,毫无边际。浩渺寰宇,又该往何处去寻那恶人与鲲鹏?
柳随云再道:“不如再去长安城郊罢。”
无法蹙眉问道:“去那里作甚?”
“留下书信,说明缘由,请教鲲鹏指点迷津。”
柳随云一边说着,一边腾云而起,伸手去邀无法,示意莫要耽延时间。
无法暗道左右也无他法,只能如此这般。当下飘身天半,便欲向东飞去。
忽觉柳随云延出灵力,化作匹链向下,回眸看去,却见他已将乌孙国酒窖之中的藏酒尽数搬出,存入了储物戒指之中。而后嘿嘿一笑,道:“天赐不取,反受其究。”
无法摇头苦笑,道:“好一个义正言辞的偷酒贼。”
二人谈笑随风,向着长安的方向越飞越远。
不一时,又已来到了长安城郊,木屋如旧,唯独气息犹存,想来那鲲鹏又算到了二人会来,早早逃遁了开去。
无法踏步进屋,左右环看,并无纸张笔墨,只得以指为笔,在屋侧木柱之上写道:“散人无法,浪荡天涯,却横遭不白之冤。有大妖为祸,不知其踪,世人受难,吾心甚忧。想此方天地唯有君能洞悉百事,故寻君而来,不料多寻而不得。深恐君有误解,故留小书,禀示君知,望君莫怪毁坏木柱之罪。无法痛心留书。”
柳随云在旁静静的看着,待得他写罢,笑道:“没曾想你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无法摇头苦笑,道:“何必谬赞。”
柳随云道:“非也非也,此非谬赞,君迹若龙飞,入木皆三分,饶是大唐国手,也不过如此罢。”
说着啧啧啧的点头赞叹,极尽恭敬之态。
而后终究是忍耐不住心中的玩笑之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无法同声大笑,却忽听得脚步声响,一个身着黄衣的妙龄少女,竟避过了二人的感知,踏步进门。
少女见这一俗一道二人捧腹大笑,甚觉疑惑,脆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我家里笑?”
无法本就很是惊奇这少女为何能突然出现,而自己竟毫无知觉,又听她言,不由得侧目看向柳随云。
见他亦是满面疑惑,这才转头问道:“你说这是你家?”
少女哼道:“难不成是你家么?”
说着瞥眼见到了无法在木柱之上的留书,俏眉陡颦,道:“你为什么要在我家里瞎写乱画?还写的那么丑,全然没有颜骨柳筋,字迹歪斜,可见人心不正,坏人,坏人”
无法的字迹虽算不得名家大作,但也端正有风,自成一股韵味,实是深得幼时那白发先生之精髓。然今日竟被这个黄毛丫头说的歪斜丑陋,不由得面上一红,悻悻而不敢言。
柳随云再度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不待出言讥讽调笑无法,却听那少女又道:“你笑什么呢?你字就写的漂亮了?拿出来看看?”
柳随云连忙摇头,道:“我的更丑,丑陋至极,简直是不堪入目。”
少女眉头更蹙,愠道:“你这人怎地这般没有自信?看你穿着道袍,全然没有道家洒脱卓然之风,更没有万事万物不盈于怀的不卑不亢之气,实是丢脸至极,丢脸至极,丢了太上之脸,丢了玉清之脸,更丢了上清之脸,羞、羞、羞!”
连翻言语,教柳随云的面色一阵红白交替。他甚觉失了颜面,也不再大笑,正色道:“我道门中人,无一不学画符之术,如果字迹不端,歪斜扭曲,如此符箓焚烧禀天,岂不是藐视天威?又怎能请下仙神临凡?”
说罢再道:“我刚才那般言语,只是自谦的说法罢了,如何便失了不卑不亢的卓然之风气?”
少女似颇擅机辩之道,嘿道:“道人道人,乃是替天行道之人,所行所做,皆是天之颜面所向,你这般与我一个小姑娘家争辩,便是卓然了吗?便觉傲气了吗?”
柳随云无言以对,只得圆睁着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少女,神色变换,似在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此言。
左想终究无果,无奈之下,只得转头去向身边的无法求救。想他素来聪慧,能言善辩,定会争得过这个黄毛小女子。
却奈何一看之下,无法全未发觉自己的眼光,只把目光紧锁在了那少女的身上,似欲将她看的透彻。
少女被无法的目光看的别扭,扬眉道:“看什么看,压根儿也没有见过我这样的美女吗?”
无法摇头道:“你虽然不丑,却也不甚美丽,比之我的妻子相差可谓十万八千里。只是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瞒过了我的感知,悄然来到的?”
这少女的面容很是绝尘,大有倾城之姿,较之赫连银菱虽有不如,却与敖梓、巫天弃等女相差不大,反那机敏灵动的劲儿,是五女所没有的。
无法如此来说,只是心念转动后的脱口言语,并无他心。反是后话为重,大露自己心中的疑惑。
少女却与凡俗之中的所有女子一般,只会听到关于自己相貌的言语。闻听无法此般话语,啊呦一声大叫道:“你说我丑,那你便寻个漂亮的姑娘来呗。咱们比较一番,究竟看看是谁丑谁美。”
无法摇头道:“你是如何能瞒得过我的感知,悄然来到的?”
再问一遍,那少女似才听得,大眼一转,狡黠的光芒一闪即逝,嘿道:“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快走罢,莫要打扰了爷爷休息。”
无法闻言心头一凛,回首望去,床榻如旧,却哪里有半分人影?
少女却不再与二人狡辩,缓步近前,迈步而过,来到了床边,探头看了看,随即道:“好哇,爷爷你原来在装睡,快快起来,快快起来,有人在咱家的墙上乱画乱写了。”
无法与柳随云对视一眼,各自疑惑侧目,却见那少女竟把一床棉被左右推攘,似在推攘着个人一般。
无法心中奇怪,神识所往,那棉被依旧是棉被,毫无人之气息。暗道:“她莫不是傻子不成?”
却见那少女三推无果,嘿嘿笑道:“你再不起来,我就要挠你脚底板了哦?”
说着走到床尾,对着那棉被的底端不住屈指轻挠。
无法与柳随云似看着个傻子般,直视前看,正待问询那少女缘何如此,忽听得“哎呀呀”一声大叫自棉被之上传出。
声音嘶哑,显是个老者的声音。
声音真切,丝毫做不得虚假,无法心中大奇,寻思:“莫不是这棉被成精了?怎地没有妖气?”
大踏步近前,伸手便欲去抓那棉被,却忽觉右掌一滞,那本横卧木床之上的棉被陡然扭曲变换,气息散出,似有若无。只眨眼的功夫,便化作一个身材枯瘦,黑衣灰发的五旬老者。
老者幻出形体,忍不住的哈哈哈哈大笑,同时骂道:“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爷爷可被你害的苦了。哎呦呦,哈哈哈”
气息隐现,隐时若凡俗之人一般,毫无波澜,现时却若洪钟大吕般,深深的敲击在无法的心间,让他不由得脱口道:“大罗金仙,鲲鹏?”
老者极力想要装出一番高深的模样,却奈何脚底板上的麻痒实在难以忍受,哈哈不止,大能力者的风范荡然无存,宛然一个俗世老朽一般。
无法蹙眉再问:“你是鲲鹏前辈?”
老者大笑不答,良久过后,终于在少女的骄哼声中忍住了笑声,自作高深的道:“然也!”
无法大喜过望,道:“原来你一直都在,并未离去。只是这变化之法当真巧妙的紧,瞒得晚生好苦啊。”
说着拱手一拜,先谢三年之前的留书之恩。
鲲鹏忙侧身闪开,同时将立在床边的少女拉了过去,摆手道:“老夫这一把子酥脆骨头,可禁受不住你冥司之主的一拜。”
少女却毫不知天高地厚般的哼道:“你是老骨头,我可不是。你受不得他的一拜,我可受得。你拉我作什么?”
鲲鹏哎呀一声,道:“小妮子就会顶嘴,再顶嘴给你送你爹那去。”
少女身躯一颤,面上的惊惧一闪即逝,忙闭住了嘴巴,满面委屈的低下头颅。
柳随云低声问无法道:“当真是鲲鹏吗?”
无法恩了一声,道:“当真是的。”
而后向鲲鹏道:“烦请前辈指点迷津,那隐在黑暗之中的大罗强者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屡次霍乱天地,为晚生徒增此般恶名。”
鲲鹏不再去理会少女,只把一双老眼上下打量着无法,良久良久,这才道:“还不到时候啊,如若不然,我躲你作甚。”
无法疑惑道:“什么不到时候?”
少女接口道:“哎呀,你这人真笨,说了不到时候,还要细问,就是不到你能够知道的时候。”
鲲鹏大点其头,示意赞同。
无法蹙眉道:“为什么会不到时候?”
鲲鹏未答,那少女又道:“你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我爷爷累了,要睡觉,你们走吧。”
无法看了那少女一眼,心中疑惑渐起,暗思这少女竟然全不惧怕生人,性子比之幼时的柳逸云还要胜了九分。
且她能隐匿气息,看之若常人一般,又飘忽无常,很是令人费解。若看着一汪清水一般,水底就在眼前,却一直飘忽,随风而动。
无法疑惑,柳随云更加疑惑。
他性子洒脱,不拘小节,问道:“我们走也行,但前提是你得让你爷爷告诉我们,我们想要的答案。如不然,我们便不走了,坐在这里,喝你爷爷的酒,吃你爷爷的饭,睡你爷爷的床。”
说着转身坐到了屋内的木椅之上,端来身侧尤未喝尽的酒坛,仰头咕嘟嘟喝了一大口。
少女虽然机灵善辩,却当真是对于这种无赖般的行径束手无策,气怒非常的连连跺脚,却也总不能上前将他推走。
无奈之下,只得妙手前探,一道似有若无的气息散出,自柳随云的手中夺过酒坛,放到了身后的地下。
无法一直静静的看着,但见那少女倏忽出手,却觉无有丝毫灵力的波动,与凡俗中人所使用的内力极为相似。
心想这般力道如何能从六劫修为的柳随云手中夺来酒坛?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柳随云竟眼睁睁的看着人家把酒坛抢走,毫无作为的呆坐着,仿似未曾反应过来一般。
待得酒坛被放下地面,发出咯噔一声,他方才醒转,哎呀一声大叫出口,道:“我,我怎么了?”
无法闪身近前,问道:“怎么?”
柳随云惊道:“我刚才似入了梦中一般,浑然不知所处。”
无法眉头紧皱,再看那少女之时,目光之中已带了三分戒备。
却见她笑颜如花,拍着手,噘着嘴,挺着腰,神态很是得意。
鲲鹏站在她的身前,面上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似这一切全然都在意料之中,毫不惊奇。
无法蹙眉道:“这怎么可能?我明明觉得她无有半分灵力修为。”
少女哼道:“你察觉不出,并不代表我就没有。”
鲲鹏却和声笑道:“看见了罢,我说时候不到,你还不信。现今连个小妮子都打不过,何谈光复圣教,重整冥司?”
无法颓然心伤,暗道:“天地浩渺,仙人层出不穷,饶是如帝俊、冥司大帝这般冠绝天下的修为,依旧不能为所欲为,终究落得那般的下场。而我不过修道十数载,虽是冥司大帝的转世之身,虽得大道鸿钧的亲传妙法,然而又有何用?道心如此不坚,心念如此不稳,本来自觉自豪的修为,竟连一个少女都比之不上。唉!我又算得了什么?”
无奈长叹,又听鲲鹏道:“你什么时候能将她打败,我什么时候便告诉你那隐藏在背后的是个什么人。”
一边说着,一边侧身斜指身侧的少女。
无法收了起伏的心绪,蹙眉问道:“她是何等修为?”
鲲鹏未答,少女已当先开口,说道:“跟爷爷一样,大罗金仙喽。”
无法摇头道:“不对,大罗境界的强者我也见过,虽然不敌,却也能鏖战千合,绝对不似你这般的这般”
少女道:“这般什么?”
无法摇头不答,心中却暗道:“这般强悍,神秘,竟叫我觉得有些恐惧。”
鲲鹏道:“修真证道,大罗乃人身尽头。饶是庄圣、孟圣、孔圣等,虽被称为亚圣之尊,说到底,却终究也大罗之修为罢了。但是他们能轻而易举的搅动天地,左右寰宇,此般能力,已然与道祖无差,此是为何,你懂吗”
无法摇头道:“不懂。”
鲲鹏又道:“你自然不懂,你还只是这个世界所诞生的凡俗之人,你还不是无法。”
无法疑惑蹙眉,问道:“我不是无法?”
鲲鹏点了点头,无法再问:“那我是谁?”
少女似已不耐,哼道:“管你是谁,等你打得过我,再说不迟。”
手掌一挥,无法与柳随云已被一道无形气劲卷了出来。眼前光景变换,竟缓慢化作一处山石幽绿,红花碧草的山岭。
有猿猴啼哭,亦有喜鹊啾啾,伴着狼吼阵阵,风声呼呼,空气之中竟弥漫着淡淡的泥土香气,教无法与柳随云不由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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