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甄柴看到郝城单人匹马率先从黑影中显现的那一刻,他便感觉,一切的危险便都已离他等远去了。
一声惊天雷暴般的暴吼之声炸响,在场之人均心神一颤,破空撕裂之声顿生,只见郝城在马背单臂手持手中五尺大刀,左手自腰间猛地抽出佩剑,往前方瞭望台的石墙上奋力一掷,“铛”地一声,尘土碎石纷飞,那佩剑竟然平直而又深深地没入了观星台的墙壁约三丈高处之中。
他不做停留,在继续飞驰的马背上又是一踏,身躯如同飞箭一般直直往墙壁冲去,两脚落在了那剑剑身之上。郝城双脚借剑一踩,强行发力直接腾空而起,这一跃便直接踏上了瞭望台的墙垛口上。
那四人正在狭小的高台之中杀成一团,望见郝城来援,武周面色一变,手中的长剑也骤然变得更加凌厉迅疾!
“你这鸟汉,休来碍事!”那舞动双锤的黑衣大汉看到对面忽然有人出现,便怒喝着兀自脱离了战团,向郝城杀来!
郝城又发出一声足以让四人身躯都为之一震的怒吼,身形快如猛兽,猱身欺上,自垛口飞身高高跃起,他手中的大刀早已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圆润的弧线,向那双锤者猛然劈下,这刀来势之疾,杀气之凶猛霸道,仿佛熔铸了天地之力,足以杀灭这世间的魑魅鬼怪!
这是在劈下之前便能斩灭你阻挡的信念,一击必破,势不可挡的一刀!
眨眼间,剑锋已压至面前,直让那人大惊失色,心下骇然,自知已是避无可避,心一横,双臂肌肉虬结,全身劲力暴涨于其上,双锤并前,强行往上一格。
两兵相迎,发出“铛”的一声巨响。一股庞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般向双锤者压下来,竟如同分毫也没能抵挡下来一般,大刀依旧直挺挺得猛斩而下,
无可阻挡!
那人心中大喊:不好。身体疾疾往右侧一偏,五尺长刀,带着凛冽的剑锋与寒光,已重重斩下,连地上的黑砖石也一并斩碎,碎石屑一时四散飞溅!
轰然倒地的,不仅是那人的双锤,还有一条在空中孤零零的飘零着的,血花飞溅的胳膊。
“啊啊啊啊!!”
一身凄厉惨痛的大声哀嚎响彻黑夜,那人痛苦地捂着断臂前端处,几乎站立不稳。
闻者尽皆胆寒,看者通通惊心!
不,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那人完全想象不到,郝城的绝技“旋刀斩”威力之大,自己全力迎面一格,竟然毫无作用,根本无法阻挡。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这个道理,直到此刻,他才深刻入骨地体会到……
负痛的他继续疯狂地哀嚎喘息,踉跄着转身,忍着痛拼着命逃跑,跑,跑得越远越好,离开这不是人的恶鬼,恶鬼!
可不及他迈完一步,耳后风声已至,“别……”一句话尚未说完,他便奇异着看到了一副怪异的情景,郝城狰狞可怖的面容,可为什么,我的身子明明看着前方呀,莫非……
死!
鲜血自脖颈往上喷涌而出,他的头颅打着旋儿跌落于地上,骨碌骨碌地滚了几圈。
也行,在他奔向郝城那一刻,他便完全没有了任何活下来的可能!
在他想逃之际,郝城的大刀早已再度快速斩下,他来不及再发出一声巨声惨叫,便已身首异处,扑倒在血泊之中,成了这荒山野岭的一条永远游荡的孤魂野鬼。
正在绞杀中的其他两人一见如此惊变,自知高手来援,情况不妙,顿时大喊:“撤!”
便撇开武周,飞身跃出了观星台,滑翔而去,方刚经历一场实际不足一顿饭功夫,但却感觉无比漫长生死恶战的武周也是不加追赶。
那五人合力战阵见势不好,也是转身便撤。那两持盾牌的刺客弃了盾牌,也是疾步跑到原先两人跳墙处,照样飞身跃出,隐没于黑夜之中。
“嗖……嗖……嗖”
弓箭手双臂翻动,起落间,弓弦响处,猛然朝武周和郝城齐齐射出了三支力道十足的利箭,夹着裂空之声,直刺而来。
郝城长刀一卷,三只利箭未及近身,便以被狂暴的剑风削飞。
“怎么?”那弓箭手震怖不已,朝后怒吼道:“你俩快走,我拖……”
“情谊可嘉,只不过……”无知何时,武周便已欺身到其跟前,他双目瞪大,嘴巴也长得老大。
“可恶,你什么时候……”那弓箭手拼命把箭往弓上搭去,但颤抖不停的双手让他死活就是搭不上去。
“短命了点。”一剑穿心!不及他再发第二次箭,便已被大步赶上的武周抢上前,那人措手不及,被一剑直接刺了个透心凉,全身瞬间瘫软无力下来,死不瞑目地轰然倒地。
两个持长枪行动较其他三人迟缓,来不及逃开,现在没了其他三人的掩护,又腹背受敌,无路可退,被乱箭射下阶梯,身负重伤,浑身是血。
“都别下手!”眼见激战已至尾声,一直在指挥攻防的甄柴心中一动,急忙往亲卫们怒喝道:“留这两个活口问话。”
话音刚落之时,那两刺客早已兀自拔出随身短剑死战,决计不肯投降,反而以命相搏,死在了一拥而上的护卫们乱刀之下,魂归西天。
“罢了,他们这是主动寻死的,留不下的。”武周慨然一叹,长剑入鞘,转身离开,留下喘息不止,惊魂未定的亲卫们。
那厢,郝城正把从那地上拾起的火把往四周一照,只见两根不长的铁柱深深地扎在瞭望台外壁的砖石之中,离砖墙垛口处不足一丈,铁柱上绑着两根粗线,一根向下,一根向上,都通向堡垒后那深山中,黑暗中,不见尽头,郝城喃喃自语道:“仅依仗着这一两根绳索这么多人便来去自如,这伙人真是不一般吶。”
言毕,轻描淡写地单臂一挥,长刀早将两根线齐齐斩断,这索线原本坚韧无比,但在郝城的刀锋面前,也只能应声而断!
一绺绺头发自额前挂落,汗珠汇成细线不住地滴下,面无血色的武周犹自喘息着。此时的他已是精力大耗,身体微微地颤动着,几欲坐下少歇,但内心的高傲迫使他强行定住他的身躯,维持他太子的尊严。
相比于身体上的损耗,首次以身范险,经历此惊变与袭击,恐怕,心灵与精神上的惊吓与损耗才是更为巨大而明显的。
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郝城眼见局势已定,便轰然跪地拜伏于地,道:“末将郝城,拜见太子殿下,救驾来迟,万忘恕罪。”
“将军免礼。”武周尽力消除声音里的虚弱,“今日之事,有劳郝御守了。”
堡垒外,战鼓声般的马蹄声和嘶鸣声大作,一队精骑全身披挂,全副武装,杀将进来!仅存的十几名护卫们面面相觑,汗水又从握着刀柄的手心冒了出来……
怎么还有人?谁,是谁,他们是敌是友?恐惧与戒备又回到了他们心间。
那队铁骑伴着如雷的马蹄声,浩浩荡荡地冲进古堡中,尘土翻飞,然后他们以精湛的骑术将马匹齐齐猝然停住,那些高大而又强壮的良驹发出雄壮的嘶鸣。骑士们齐齐一跃下马,“轰”的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他们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洪亮而清晰。
“属下等参见钦差大人。”金刀卫旗下之重甲骑兵,在此参见!因为此行要隐藏太子的身份,一路上只能告知以寻常人等武周乃帝君钦差大臣身份。
“免礼。”即使是尊贵的当朝太子,自视极高的武周,经此事变和一场恶战,此刻声音里也透着一丝的虚弱和疑惑。骑士们“刷”地立直身来,他们的身子挺拔刚毅,面容孔武有力而又坚定。
“郝御守,孤有一事不明,”武周转身面对这郝城,两眼盯着郝城,郝城眼帘低垂,面不改色,疑惑地问道,“从事发到将军前来,不过片刻,而夕雾山仍在三十里开外,将军是如何得知袭击消息,又是如何来得如此神速?”
郝城朗声答到:“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末将得知太子亲自前来,担心有失,于是自入夜以来,便率领三十铁骑,在七八里开外秘密守候,末将察觉杀声四起,刀剑齐鸣,加之空中隐隐传来猎狐鹰之声,末将便迅速驰援。”
武周微微颔首,虽然他并没有接下去,心里却是暗自吃惊:传言郝城耳目洞察之能,有若神人,据传,他足以听察十里动静,恐怕此言非虚!
此人不愧为公认的朝中第一高手,武功造诣真是登峰造极,深不可测!
仅仅一刀便彻彻底底击溃那手持双锤的刺客,这点让向来自视极高的武周也是自愧不如,即使他已经展现了在自己的之上实力,但恐怕远远没到他的极限,他的全部实力究竟达到了怎样可怕的高度?武周额头上不觉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武周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身后紧随着不动声色的郝城,“还有一事,将军为何斩断绳索,而不沿着绳索追杀这伙逆贼呢?”
武周边走边问道,郝城在他身后俯首答到:“如果刚刚顺着绳索过去,他们一定会趁机在半途斩断绳索的,他们或许会希冀殿下亲自顺着绳索追杀过去。即使我不斩,他们也会自己斩断绳索了逃离的,他们的断后之人不会等待太久。”
武周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地接着说道:“将军此言在理啊,如此深夜,在此荒山野岭,又不知对方深浅,倘若贸然追击,恐怕也没有什么好结果。”
言迄,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同时,他的目光同时也在不断扫视着下边显然还惊魂未定的卫士和新来的精锐金刀骑兵,摇曳的火光里,几具亲卫的身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少刀剑盾牌杂乱丢弃着,地上四处洒满了凝结的鲜血。
走下台阶的武周走近正驻立一旁默然不语,暗自自责的甄柴:“清点一下人数和战场,将尸首收拾妥当。”言毕,他拍了拍甄柴的肩膀,转身和郝城往冷僻处走去。还在暗自自责的甄柴立刻挺身敛容,奉命去了。两伙军士在甄柴的呼喝之下,放下各自的心事,紧张忙碌起来。
武周与郝城两人避开了众人,在堡垒的冷僻处缓缓踱步。“真没想到,我一路隐姓埋名,乔装打扮,秘密前来,居然会在此遭到伏击,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沉默了一会的武周开口道:“恐怕你也很清楚,他们就是冲着孤来的,而且以他们的身手和举动,肯定不是山中的贼寇,无论是今天被孤杀散的,亦或是其他的贼寇。”
“确实如此。”郝城点了点头。“如此身手,应当是多年习武之人,不是精壮军士就是武林高手。”
“会是云家余逆么?”武周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尤其是与孤对战三人,武功极高,造诣不浅,且三人阵法异常诡异而又出神入化,可以说是闻所未闻。”
“禀太子殿下,臣未曾见云家逆贼有过这般怪阵法,”郝城略一思索,便道:“依末将看来,那五人组成的阵法,倒有点军中战阵的意味,但这三人阵法,武功招数,所持兵器,却都并不像军中战阵,末将也是第一次遇见,恐怕只能是武学人士独闯修炼之阵法吧。”
“但是,他们的真实身份,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忽然间,嘴角略过一丝笑意的郝城,轻轻摊开了他那硕大而又略为粗糙的右手掌,里面寒光一闪,竟是两枚精良的铁箭头!
“这是……”武周脸上肌肉微微抖动,颤抖着取了过来,于摇曳的火光下细细一端祥,“这可不是寻常兵器,只有……”
这竟然是两枚一模一样的三棱锥箭头!三个棱面都光滑平整,几近毫无破损,手指微微划过边锋,也有轻微痛感,锋利程度十分惊人。
“毫无疑问,是黑门兵器,”郝城低沉着脸说道,“只有黑门工艺才能打造这种精良箭头,有能力购置配备这般恐怖兵器的应该没有几家势力吧……”
“当然,在进一步的查明之前,末将现在也猜不出究竟是何人所为。”他的目光里的光芒稍微黯淡了。
“看来,一时半会我等是无法追查到他们的身份了。”武周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罢,你传信给山外大军,让他们进山搜一搜,看看能不能有些收获,不过,这得耗些时日了。”
郝城肃然拱手朗声道:“末将领命。”
“噢,对了。”武周忽然间转头看向郝城,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东西,“将军,你并无调令,擅离夕雾山,要是张扬或是其他人趁此时机闯进禁地,那就酿下大错呀!”
“太子殿下尽管宽心……”一直不苟言笑的郝城此时却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什么意思…”武周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心里无疑是在细细思量,然后,他猛地睁大了眼睛,露出了惊讶地神色:“莫非…莫非你已经……”
“是的,没错。”郝城不再掩饰言语中的得意,“我们已经抓住了张扬。”
一向健谈爱说笑但如今满身血污的乐豪,此刻正表情黯然,轻声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如珠线一般从他的脸颊滑下,滴落在他正跪在旁边的的好友钟贾的遗体前,当先勇猛冲锋的钟贾被长枪直接刺破战甲,一发捅穿了胸膛,血已流干,身子僵硬冰冷,未合上的双目还带着怒气与不甘。
乐豪边痛哭边把他的遗体抱起,拖到了一边的石台上,和其他六位已再也看不到明天的灿烂日出,壮烈战死的亲卫摆放在了一起,他们以性命践行了当初誓死保卫太子殿下的誓言……
身负重伤的曾勉此刻倚在墙角处,大口喘着粗气,神志有点迷糊,受伤较轻的尹罡在给曾勉包扎上药,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勉哥,你可千万要撑住啊,嫂子上个月才有了身孕,你可不能……。”尹罡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说不出来。另两位未负伤的亲卫代替了他们的职责,在太子身后十步处静静守候。
在冷僻处谈了很久的太子武周和郝城终于走了回来了,甄柴跑过去,禀报道:“末将刚刚清点了一下,阵亡七人,五人负伤,伤亡……十分惨重。”
一丝哀伤与愤恨同时略过他的面庞,武周仰天嗟叹道:“出京时,孤意气风发,自以为以孤之才,了结此事易如反掌,不想出师未捷,身边亲兵竟遭这般惨痛折损,实在是颜面尽失啊。”
郝城见状,低声劝道:“太子不必太放在心上,这些卫士未临战阵,初逢如此大敌,难免惊慌失措,方有此失,非太子之过也。”
武周沉吟一番后道:“今夜遭次变故,贼人此去,恐此后再来,但有将军国家柱石在此,孤何有之有,重任在肩,决不言弃,而今夜已深,安排军士岗哨,众人暂且歇息,明日继续赶路。”郝城等人齐声听令,各自去了。
一股股夹带着血腥味的山风,呼啸着,在破败古堡要塞吹拂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