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耶,你们可别一拍即合,现在就停下来哟……”
张扬心里正暗自叨咕着。
原来他看着纷争骤起,一时间场面四处失控,众人四下里各种激烈酣战,连族老也加入其中,心知此时正是解开绳索束缚,逃出生天的难得良机。
于是他便假装颓唐,倒卧于地,既不言语也不挣扎,好似自个不存在似的,只求众人眼光都莫落在他身上。
幸得那负责监守他的那趾高气扬的小子,只顾望着战局入神,十眼九眼都没落到他身上,真是天赐良机!
他身子蜷缩一团,双手却往一双布靴里摸去,竟又摸出一根形状怪异的钢针,又开始暗地解起绳结来。
那厢族老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原来面前此人,竟是以仁德著称,乐喜好施的神黄员外!
于是其身后四人皆赶忙拱手相敬道:“原来是凌员外,失敬失敬。”
缘何他等四人对凌开这般大礼相候?
凌家素有掌握天下钱财命脉之称,谁人也不愿招惹这凌家这钱袋子,更何况是贵为其族主的财神爷!
此外,同为习武之人,他等对素有侠名,常有义举,天下人交口称赞的凌开那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却说那族老也为何要息兵罢斗,暂且与骆观凌开两人以礼相待?
原是族老一开始时想啊,这骆观现虽为朝廷大员,但现在并非衣官服行公事,依例当按市井乡野里规矩,而非国法朝礼办事,骆观作为武学大宗白门的翘楚,自有武学中人的傲气和准则,断然不会以官职压人。
如此一来,只要将他拖住,趁机掳走张扬,则万事大吉。
本来谋划得看起来还挺周全,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族老万万没想到凌家族主凌开竟亲临此地,这等财神爷真是惹他不得,更何况自己内人便是凌氏宗家女,本就是亲家。
且凌家部众已至此与胡家人对峙,想全身而退就不能以武力相强,因而只得以退为进,再图良策。
凌开自然也拱手回礼,互相恭敬了一番。凌开道:“前辈武功盖世,威势惊人,莫非是……”
“是什么?”
族老倒饶有兴致地问道。
凌开迟疑了一下,说道:“莫非是武功独步天下的胡家族主,胡云渡胡前辈?”
谁料凌开此话一出,那族老脸上不禁毫无喜色,还青一阵,白一阵,好不尴尬。
后边四人听闻此言也是相顾一视,大惊失色,心想:坏了,这可真是触霉头上去了!
被称做三师弟的人生怕他发作,赶忙抢着说道:“员外却识错了,这位尊长是我们胡族长之族兄,德高望重的胡燕渡族老。”
凌开闻此言,也脸露尴尬之色,拱手向胡燕渡道歉:“晚辈有眼无识,错认族老,罪过,罪过。”
胡燕渡虽脸上甚是无光,但也不便发作,只是勉强笑了笑:“无妨无妨,老夫一无才,二无德,名不扬身不显于天下,怎能怪罪凌员外。”
气氛一时凝固,十分尴尬!
被冷落在一旁,如今喘息片刻,气息平稳的骆观与胡燕渡心中也是互有芥蒂,戒备在心地简单行了下礼,不多言语。
凌开虽与胡家族主族老等高层素无交往,因而不识,但其作为曾游历四方,如今掌握天下钱粮命脉,眼线遍布的凌家族主,对各大豪族的情况却了解颇丰,而对当下声名鼎盛,炙手可热的大贵之家胡家,更是颇为明了。
胡家族主胡云渡当然自不待言,二十余年来不仅未尝一败,在二十年前万骨岭这场朝廷联合各大家族,剿杀云盟之乱的罪魁祸首,云家族主云天怒的决战中居功至伟!
平乱之后岁月里更是屡挫群雄,声名日盛,数年之前,白门执剑白柳仙逝之后,市井乡野之人皆言,当世连声名能与之相提并论者都无一人了!
胡云渡武功造谙威压天下武学之士,已是无人不服,他的赫赫威名与果敢善断,让原来并非显赫的胡家战后一跃成为当今第一豪族,实是胡家百年无有之辉煌伟业!
而这位胡燕渡族老,其实也不是泛泛之辈,而且也是大有来头。
他竟也曾是胡家族主!
胡家之主并非如凌家那般,嫡系一脉世袭,而是宗家大小各脉与族老会亲传胡家弟子,均可一逐族主之位。
胡燕渡只是宗家一系小脉,并无父辈荫庇,能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争得尚武尚强的胡家族主之位,其个人之武功才干,自然不容小觑。
只是他上位之后,恰逢云盟之乱,举措抉择皆多有差池,渐失族人之心,又因一行为不端的丑事,使其在族老会威信扫地。
加之其族弟胡云渡的强势崛起,天下也有“石门十条狗,胡家两头狼,云家一只虎”的谚语流传,内外交困之下,胡燕渡被迫无奈之下,宣布就此逊位,退居族老之列。
而胡云渡也众望所归,接任族主之位,开启了胡家势如破竹的崛起之路。
说来也是令人哭笑不得,,胡燕渡在族主位上那是百般不得人心,退居族老之后,二十多年来辅佐胡云渡一路开疆扩土,却是屡有力挽狂澜之举,功勋卓著,倒成了德高望重的长老。
这边那络腮胡子大汉粗犷直率,也不待人介绍,踏前一步,与凌开说道:“在下是胡家族老会亲传大弟子胡五华,见过员外。”
被其称作三师弟的人见状,也不甘落后,言道:“在下胡敬向,族老会门下三弟子,久仰员外大名。”
高大汉子为人敦厚谨慎,两位师兄皆上前行礼相识,他见状也上前言道:“在下胡家外姓弟子,强伯华。”
余下那年轻男子倒不大愿意理睬,视而不见。
胡燕渡笑了笑,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这是我胡家族主幼子胡东向,涉世未深,员外见谅……”
凌开也不愿得罪,一一回了礼。
这其中的名字,凌开却知其实大有玄机,末字带华,证明其是胡家族老会新一代此辈亲传弟子,但非宗家子弟。
而末字带向,却是胡家新一辈宗家子弟的标志。单凭其名字,便可知其在胡家亲疏和大概身份。
骆观把剑一背,衣衫一整,面带歉意,走近几步,也抱拳与凌开言道:“惭愧惭愧,今日多蒙凌员外出手相助,不然骆某当真要无计可施,无路可走了,不胜感激之至呀……”
凌开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言道:“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举手之劳,骆兄何足挂齿。”
说着边偷偷瞥了那许久毫无动静的张扬,只得他木木地坐在地上,神情呆滞,也不挣扎也不吵闹。凌开不禁暗自好笑:这厮现在倒老老实实了,没点教训的话便知道聒噪。
他哪知道,张扬此刻是神经紧绷如弦,头冒着细密汗珠,手心湿漉,两只眼珠子贼得跟黄鼠狼似的,一直偷瞄着他等的动静。
一旦看得情况不对,有人检查他举动时,便停下手中的活计,装聋作哑,疲弱颓唐,好似事不关己,要高高挂起一般。
待众人一转头,他又开始暗自忙活,只求早日挣脱这纠缠不清的罗网。
好一个逃命能手!
楼下吵闹之声不时响起,事态似乎愈演愈烈,凌开走至栏杆处,往楼下一望,笑道:“这可大大不好,要伤了两家和气。”
胡燕渡明了他的用意,也笑道:“员外勿忧,我自当唤我族人谨言慎行,莫犯了事儿。”
他唤过强伯华来,附耳边说了几句,强伯华点了点头,便“蹬蹬”地踏着楼梯震天响下去了。
看来这众人之人,此人身份最为卑微,因而也最是为人所四下使唤。
凌开见此情形,亦从袖里取出一物,言道:“我且助胡族老一臂之力。”
楼下的胡家人马与凌家召集的人众正在楼下门前紧张对峙着。
指不定要是隔壁楼阁里有人为了取乐玩耍,往下丢只鞋子,吐口口水,估计两家人都能因一时激愤,擦枪走火,不明不白地就大打出手!
突然,楼上传来了悠长的宛如雀鸣的骨笛声,这笛声忽高忽低,抑扬顿挫。
听得这琴声,那伙人倒安静了下来,开始往后退却,笛声戛然而止,他们也停下了脚步,胡家不明所以,只是揣测其中定有人以笛声进行操纵主使,但眼下对方显然不意与他等交恶火并。
这时强伯华亦下到了楼下,与那胡林逸说了,一时间,胡家的人也收敛退却了不少。
凌开一曲终了,袖口一卷,便将一看起来精美而古朴的骨笛吸入完好的那袖子里。回身笑着说道:“如此,便可免去了诸多事端。”
那是一支古人用上古异兽骨头制成的骨笛,其来历之久,甚至都让人无法往上追溯,到而今恐怕也有成千上万年之久了,算得上是一件稀世珍宝了。
胡燕渡正细细思来,见他安排妥定了其家族势力,心觉他接下来定然要开口问讯张扬之事,不如先发制人,便抢先问道:“缘何凌员外不远万里,来此云中道下打渔江城?而且胡某向来未闻员外与白门有甚交情,今日怎地同坐一桌畅谈,百般回护。”
言毕,众人皆望向了凌开,去看他如何说法。当下凌开的一言一行的变动都将有拨动并左右这一僵局的可能,无论是胡家人还是白门两弟子此时的命运,凌开的抉择都至关重要。
凌开当下大脑飞速运转起来,他左右一忖度,心想以胡家的势力与眼线,此等强援倒可大力助我寻得纪发,不如与他等说了,再想办法解当下困局。
凌开便叹了口气,与众人言道:“凌某我此次不辞劳辛南下,只为探访我一多年故交,平生好友纪发,他已杳无音信多时,凌某心中甚是牵挂,但至今未曾寻得,煞是惆惘呀……”
他走至方刚坐着的茶座上,从上面放着的随身包裹上取出一物来。
竟然是一柄黑漆漆的破裂断刀,尽管已是断刀,但也可以依稀感觉到这柄刀完好的锋利与刚韧!
“如今只寻得这柄断刀,他的随身兵刃之一的排河刀,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不测……凌某实在是十分担忧啊……”
他依旧未有提起当晚神黄夜话,不速之客来访送刀之事。
骆观吃了一惊:凌开所言这位朋友,竟是这位大名鼎鼎之人物?那为何昨日不肯与我等言说呢?
胡燕渡略显惊讶地说道:“可是素有济世救民的纪大侠?这般如雷贯耳,侠名誉满天下的英雄豪杰竟不知何往了?可惜可惜。”
凌开也趁机问道:“不知诸位最近可曾听得他之消息?”胡燕渡摇了摇头,道:“我亦不知。”
胡五华皱了皱眉,也接道:“这般人物,便是我这粗人也曾耳闻,据说他可谓侠中大者,我只恨无缘与之相见。若能听得他消息,必定告知员外。”
三师弟胡敬向在族中向来以机敏过人,心思缜密而著称,他一见众人越扯越远,在这楼上已耽搁了好几柱香的时间,现在快是满城风雨,人群鼎沸,消息口耳相传,不知还会有甚么势力掺和进来,一丝危机感和紧迫感愈发膨胀。
于是,胡敬向赶忙向凌开一拱手,朗声问道:“员外既是着急寻自家故友,又怎么会与骆郎君同行,同席共饮呢?”
胡燕渡也是趁机补了一句:“是也是也,却又是何故?员外似乎与白门无甚交情。”
骆观接过话头,言道:“凌员外确与我白门无甚交集,然昨日助我擒拿下我这违背白门门规的师弟,今日又有恩情,骆观实在感激不尽。我待押解张扬回白门,还望诸位高抬贵手,奉还我师弟。”
为何骆观却要出言相瞒,却是他深恐张扬犯下重罪,正为朝廷追剿一事一旦暴露,自己便纵然能最终保得他下来,可这恶名一旦远扬,张扬一生声名前途可就毁于一旦,无论是师父还是自己对于他的厚望和期盼便成了镜中花水中月,恐怕就再无指望了……
那厢胡东向按捺不住,正待站上前发话,凌开眼珠左右扫了一遍,心里倒明白了几分奥妙,抢先言道:“胡族老,凌某有一言禀告,诸位既言张扬偷窃胡家一贵重神物,而这张扬又矢口否认,诸位这般要强行将人带走,凌开愚钝,但也多少感觉恐怕有些不妥。”
“凡事也应分个是非曲直,有罪无罪也得有理有据……依凌某之间,何不上告官府,在这朗朗乾坤之下,来个对簿公堂,查个水落石出呢?”
“好,好,说的好。”伴随着大声的喝彩声,一位青衣男子轻盈地踏着楼梯拾级而上,他的言语里伴着明显的源江口音,“这其中是非曲直既然难辨,交由官府来查个水落石出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