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并不是带着萧离疏往正门离开的方向走,而是往这后院的水榭去了。
这一路无话,萧离疏既然能进来,当然是记得怎么出去的,可看着这姑娘带他去了水榭,也不出声,冷着脸跟她走。
水榭曲折,待到了湖中心的小亭子,便停下了,这四下无人,下人们还在忙活着,大臣们要走也不会路过这,是这会子最好说话的地方。
萧离疏一手握着鞭子,一手支着脑袋,眸光微闪将情绪完全隐藏:“怎么,三小姐没什么想说的吗?”
苏掩盈盈一笑,自信而得意,恰到好处地卡在了刚好三尺的距离上:“本来只是穷途末路随口一说,不过看来我是说对了。”
他眯起了眼,握着鞭子的手又攥紧了些,那眼底的危险只一眼就能令人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来,可偏偏那姑娘浑身都是满不在乎的神色和气场。
刚刚,在他一鞭子向着她去的时候,她掀了帷帽露出一张小嘴,比了句话的口型。
“我知道你的秘密”。
然后又把帷帽往上掀了掀,露出单只眼睛,瞥了他的腿。
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谁也不会把赌注押在猜测上,其实他当时完全可以杀了她灭口,区区一个相府庶出小姐,他还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可,他想知道这丫头是如何知道的。
于是他凤眼微眯,冷笑道:“聪明人说聪明话,事到如今再绕圈子可就被怪本王手下不留情面。”
苏掩在帷帽下吐了吐舌头,暗道这妖孽怎么什么表情都这么帅:“怀王殿下双腿废了三年,可就外形来看并未萎缩,而且,我捡帷帽的时候发现你袍角和鞋底都有些许泥灰,料想今晚王爷该是自己走上轮椅的吧。”
这时代衣袍不管男女都非常长,长至刚好到鞋底,但也只有有钱人家这么穿,因为这样的穿着稍微走几步就容易沾灰,再多走几步就磨损了,寻常人家可经不起这样的磨损速度。
其实想来也未免太巧了些,皇帝夺位的时候因为萧离疏尚在襁褓,因此才免于一死,后来长大后还送去当了好些年的质子,再回到皇帝身边就是十七岁的少年了,寡言少语闭户不出,再后来就被抛到了边疆,却没想到被他闯出了名堂,甚至多了一个战神的称号,皇帝越来越忌惮,因此把他召回燕南城,企图夺他兵权,结果他回来以后就主动交出了兵权,而且毁了容貌,双腿亦被废而不能行走。
不早不晚,在皇帝想对他下手的时候,失去了一切。
若这一切退让都是为了韬光养晦,那这男人的心智计谋也未免太可怕了些。
毕竟,他那个时候可是堂堂战神啊,手握整个大安国最精良的部队,要夺位又何其容易。
思及此,苏掩不由得也凛了眉目,说实话,她也有些怕这个人,可现在也免不了要接触,毕竟,这等胸怀可不是太子禹王或者晋王可以比拟的,只是他的行事风格和脾气手段,都还不够。
深呼吸一口气,苏掩才继续开口道:“我不会将此事公诸于众,包括我爹爹和我大哥,我统统都不会说。所以,还请怀王殿下放过我们苏府。”
“凭什么?”萧离疏终于抽出了鞭子,指向她,又冷笑了一声,“本王现在杀了你,谁又敢非议此事?”
“我区区一个庶出之女,在府中地位与下人无疑,怀王殿下想要我死不过动动手指罢了,但,”苏掩却无半点惧色,淡然无波甚至还带着些笑意,“王爷真不想听听我提出的条件吗?”
“说。”
就如同萧离疏所想,这姑娘,不是一般的庶女,刚刚虽然明面上苏持远父子护的是她们嫡庶姐妹俩,可在他的鞭子指向苏掩的时候,他们俩的神色明显更担忧一些,就此可以看出,这庶出之女地位比嫡出小姐还高。
“怀王殿下,我相府,可配合王爷做三件事,包括朝堂。”
萧离疏一惊,区区一个庶女,难道还能左右朝堂之事吗?虽然知道在府中她地位比那个花瓶苏珂更高,可他万万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胆量和心智!当下便惊道:“你一个庶出的小丫头,难道还能左右朝局吗?”
苏掩知道实力不可展示太过,便又笑了笑:“我说的是力量之内。”
您老人家要是让苏府帮您夺位,这可是万万做不到啊。
但是要帮您端个茶递个水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萧离疏眼色一沉,又举起了鞭子。
苏掩娇俏一笑,那笑声温和得竟让他忍不住软下了举着鞭子的手臂:“怀王殿下何必心急,我一未曾说这三件事的有效期限,二未曾说事关何处,我们相府的力量之内,难道还不足以王爷完成大事吗?”
“说来听听。”
“若我没记错,下月我们的邻国大幽便来上门求和了吧?”
萧离疏颜色又是一沉,虽然大幽求和不是什么朝堂机密,可从她嘴里说出来,他竟下意识觉得她知道所有的内幕。
苏持远也是为了大幽求和这件事专门接她回的府,大幽与大安积怨甚深,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边疆战乱从未停过,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为了停止这种骚乱,萧离疏七岁去了大幽当了十年的质子,他回来后没多久,战乱又起,全是凭着他压制的大幽,在他废了以后大幽士气更甚,终于在一年前彻底打了起来,这一打你来我去的竟是打了一年整。
大幽地处偏北气候严寒,粮草没有大安富庶,虽然两方军力旗鼓相当都偶有输赢,可论持久战到底是打不过的,因此只能上门来求和来了。
可大幽却放了话,要么给五座城池,要么重新把萧离疏送去当质子,语气之狂妄完全不像是个战败方,可,皇帝同意了把他送到大幽,大幽才派了使者过来,说得好听是求和,说白了——
其实是来接萧离疏的。
只是这些并未外传,连太子三人都没得了信,只有朝中少数几位重臣知道,其中,包括苏持远,当然,他是不同意向大幽退让这件事的,因此才把苏掩接回来商议。
一想到在大幽那十年,饶是萧离疏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再想起皇兄决绝地一口答应让他去当质子的事,又冷笑出声。
倒是影子急急出声问道:“姑娘有法子?”
他是再也不想,让自家爷再去那个该死的宛如地狱的地方再呆几年了,因此,即便他家主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也来不及顾及。
苏掩一笑,点了点头。
萧离疏又将鞭子收了起来,思绪飘了开去,想起了一些什么,敛下了眉目,淡淡开口:“继续说。”
“我大哥的人已经先行去了大幽打探,得知此次前来求和的使者是由大幽太子百里无羽带领,这人我有所耳闻,出了名的贪婪无用,我也知道他恨透了怀王殿下,可与一个质子对比,当然是城池比较重要,所以,我猜他会一边要你,以报私仇,一边要边疆最富庶的五座城池以扩充版图,可,皇帝陛下定不会同意他带走城池,到时候我们煽煽风点点火,皇帝陛下必然两边都不想失去。”
萧离疏冷笑一声,满脸不屑:“这就是你的办法?”
她果然太嫩,还不了解他的皇兄。
那人表面对他无比偏宠,实则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处,他也顺了他的意,把自己惯的越来越暴戾乖张,可暗地里,有除掉他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当然还不够。”苏掩笑得灿烂,要保下这位煞神,可是有一盘大棋要下呢,“所以我说,相府可以为王爷办三件事,只要王爷不动我相府。”
萧离疏敛眉,目光深远带着打量和思索。
她的意思是,动用相府的力量,把他保下。
可他轻易不敢信人,若是被皇帝知道他腿没废,他恐怕还没当上大幽的质子就先没命了!
苏掩知道他不会相信她,便从袖间抽出一块小小的吊坠,正面刻着栩栩如生的莲花,背后用朱砂写了个“祁”字,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不含一丝杂志:“这是我娘亲给我的遗物,我想怀王殿下也看得出来这是一对中的一个,可我只有这一个,我怀疑另一个的下落与我娘亲我弟弟的死有关系,这是我手里有关于我娘亲唯一的线索,如今将这线索,交给怀王殿下,这块吊坠,比我的命都重要,我是为了查清我娘亲的死因,才苟活至今的,若没了这块吊坠,不如杀了我,不知,怀王殿下现在可还能相信我?”
萧离疏给了个眼色,影子便上前一步接过了这小小的吊坠,再转交给了他,他放掌心微微摩挲,见背后用小楷写了个清秀的祁字,看得出来确实有另一半,于是将这吊坠往袖中一丢,冷哼一声:“影子,走。”
影子颔首,便推着他往外走了。
见他出了亭子往外去了,苏掩有点心疼,忙追到亭子台阶上:“那吊坠真的对我很重要,还请怀王殿下小心保存!”
他往后看了一眼,便又转过头来任凭影子推着轮椅。
他此行若真落入大幽之手,也并非活不下来,在大幽十年里,他留下了自己的势力,保命无虞,可,摸了摸袖中吊坠的余热。
他莫名信那个笑意轻轻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