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我凌乱的房间,苏半夏的卧室显得有序多了,书桌上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连被子也铺得挺挺的。我走到床边,想着苏半夏以后一定会是一位好丈夫,于是恶向胆边生,趁着四下无人,贪婪地抱起他的枕头猛吸一口气,觉得鼻腔里满是他身上惯有的淡淡的香味。外头厨房里是碟子乒乓相碰的声音,我做贼心虚地以为有人开门进来了,手忙脚乱地要把枕头塞回去。可过了一会儿发现身后并没有动静,朝后望去,门好好地关着,我吁了口气,理了理枕头准备干正事,可手指却出乎意料地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摸索出那个小环,我仔细地端详了一阵,发现是个表面没有任何纹饰、丝毫不起眼的小铁环。
奇怪,这么个玩意儿怎么值得苏半夏放在枕头底下?我存了羡慕嫉妒恨的心思,心想我都得偷着才能接近近他的床,你却能光明正大地跟他同床共枕,凭啥呀?瞅着那个还没我漂亮的破铁环,我思忖着应该让它发挥点作用,比如,垫垫桌脚什么的。得意洋洋地晃回书房,忽略正在窃窃私语的哥俩儿,我擅自把铁环塞到了书架一脚,摇一摇,厚度正合适,果然不晃了。我满意地理着散落一地的漫画书,手却被忽然握住,随之而来的是少年清越的声音:“我来。”言听计从地收了手,我把揣在怀里的一捧书搁到书架上,立在一旁看着蹲在地上拾书的少年的背脊。此时他只穿了一件衬衫,脊骨分明得像是发了毛拱起背部的猫。
呃,这个比喻貌似不太恰当。少年起身,扭头看到了发愣的我,扑哧一笑,把书都移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晃,问:“想什么呢?”“想你。”我机械般怔怔地回答。苏半夏闻言一愣,而苏忍冬则是憋笑憋到脸红脖子粗,瘫倒在琴凳上,手臂不小心碰到数个琴键,发出极不和谐的噪音,小孩却像突然悟到什么似的,端正坐好,十指覆在黑白琴键上,流畅的指尖下倾泻而出的正是方才我与苏半夏合奏的那一曲《致爱丽丝》。我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苏半夏像是明白我的心事似的点头道:“我妈是音乐老师,教学生弹琴也教我们,忍冬比我学得认真,也花了很多心思,弹得自然是比我好。”
“真丢人。”我撅着嘴叹息。“我们俩的年龄加起来都有三十多了,竟然还比不过一个七岁的小孩儿。”苏半夏笑,默默地转移了话题:“你找了什么东西垫的?”他低头看向书架的一角,因为环儿很小,完全被木头压在下面,所以根本看不见。我弯了眼睛,说:“秘密。”苏半夏不愿深究,放下了手里的书就又蹲身去理剩余的书本,我不想干站着看他,干脆也蹲着帮忙,一旁弹着钢琴的苏忍冬却不干了。“砰”地一声合上了琴盖,瞪着眼睛,说:“我弹这么浪漫的曲子就是让你们干这种事的?”“不然呢?”苏半夏懒懒地问,拿起手中的漫画书晃了晃。“你自己的书,你来理吗?”“书架太高了,我够不着。”
小孩儿撇嘴。“怎么着也得‘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吧!”“咦?”我作势翻了翻手里的漫画书,故作惊讶道。“琼瑶剧现在都改编成漫画了?”苏半夏的容貌大多遗传自苏爸爸,然而两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苏父是一个爽朗的男人,笑起来眼角有淡淡的细纹,让我仿佛看到了苏半夏二十五年后的样子,倍感亲切。苏爸爸自然也是以中药为名,唤作苏叶,同样令人生出温暖感的名字。“我不要吃青椒!”饭吃得好好的,苏忍冬忽然喊了一嗓子,厌恶地挑出碗里的青椒,撒娇似的抱怨。
苏父却不吃这一招,脸色一变,严父的架子立刻端了出来。他夹了一筷子的青椒到苏忍冬碗里,与苏半夏有七分像的眉眼严肃非常,训斥道:“挑食那是姑娘家才做的事,你看姐姐都不挑,你一个男子汉跟着起什么劲啊?”闻言我夹菜的手顿了顿,筷子悬在了半空又收了回来,心想我不挑食好养活么,多好的品质,但听到苏叶有些看不起女人似的语气,心里终归不太舒服,顿时就失了吃饭的兴致。苏半夏扒拉了两口饭,敏感地发现了我状态不对,搁下筷子关切地问:“怎么了?”“饱了。”我闷闷不乐地答,看着苏忍冬捏着鼻子痛苦地吃着青椒的模样,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生气的话,会不会太小心眼?我看了眼对面的苏父,心想人家又不是故意的,随口那么一说罢了,我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呢,况且他是多好相处的一个人。
于是立刻换上笑靥的我成功地把苏半夏吓了一跳,拉着我顺带解救了苏忍冬进书房闹了一个下午。直到日落西山我才提出要走,苏妈妈叶婉言在匆忙地准备晚餐时讶异地瞧了我一眼,说:“要不吃过晚饭让你叔叔送你回去吧?”“不用了不用了。”我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已经麻烦您太多了。”“哪会。”她停下手头择菜的活儿,洗干净手,又用纸巾擦过了才来握我的手。“小辰,阿姨知道,半夏很喜欢你,也因为你跟别人起了冲突”我这才意识到她想说什么,原来这么萌这么爱开玩笑的阿姨也会想拆散我们,原来早恋这件事就这么不能被容忍。心中浮起酸涩的感觉,我沮丧地低头道歉:“阿姨,对不起,是我先喜欢的苏半夏,他、我”越描越黑,我渐渐语无伦次起来,她却笑着摇了摇头,打断我的话,说:“不对,肯定是半夏先喜欢上你的。”
我诧异地抬头,满是疑惑地将她看着,她却笑而不语,望向客厅里嬉笑着的与她最亲近的三个人,眼里柔情四溢,末了才道:“阿姨不是这个意思。我和苏叶,也是高中时认识的,他体育很好,有一次运动会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背影,就对他一见钟情了”我沉默地听着她娓娓道来,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被什么冲刷过一样,干净得彻底。“我不敢告诉他我喜欢他,就这么一直暗恋着,觉得能在他打篮球的时候递上一瓶水也是好的。当时我就想着,这样子过三年,应该也不错。我不知道苏叶对我的感情是什么,可是毕业之后的聚会上,他喝多了,突然就醉醺醺地抱住我,对我说‘叶婉言,你要是再不跟老子告白,我就不等你了’,我吓了一跳,但还是在狂喜之下,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他告白,给他唱歌“结果等我唱完,他睡着了。我并没有觉得丢人,就是很害怕他只是酒后胡言罢了,等他醒来根本什么都不会记得。
可是我想错了,躲了他一个暑假,大学快要开学的时候,他找到我家,不顾我爸母亲目光,紧紧地就抱住了我,他说‘叶婉言,我憋不住了,换我向你告白好不好’,原来他真的不记得聚会那天的事了,但他还记得,他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我爸妈自然是反对,虽说我已上了大学,但仍旧不谙世事,他们担心我,我能理解,但是我也憋不住了,疯了一样地想要和他在一起。于是我们瞒着双方家长,偷偷地谈恋爱,大学毕业之后,偷偷地去领了结婚证。
“现在想想真的是很疯狂的事,但是谁没有年轻过,谁没有年少轻狂时呢?”叶婉言淡淡地把往事叙来,一场平淡无奇的爱情史却在我的心头撞了千百下,我骤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很幸运我和苏半夏没有相望三年才走到一起;很幸运我们没有遭到家人的反对;很幸运我喜欢苏半夏的同时,他也喜欢着我“阿姨,你的意思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在这个被称作青春的年纪里,在一起的理由只有一个——我喜欢你。看得出来,你们就是干柴遇上烈火,烧得比我们当年还要旺。”
叶婉言噙着一抹笑意,温柔异常。“阿姨”我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语气里有了娇嗔的意味。她像看着自己女儿一般目光温柔地看着我,说:“早恋没什么不对,只是早早地遇上了对的人,他既然能在你生命中早出现那么多年,我们应该感激才对。我知道你们两个孩子都是有分寸的,所以,我想祝福你们。”我攥着衣角,眼眶一热,好像就要掉出泪来。“谢谢。”我朝她浅浅鞠了一躬,快步走到客厅,拽着苏半夏的手,在他耳边小声说:“半夏,送送我吧,我有话想对你说。”苏半夏好像有点恍惚,数秒之后眼睛才有了焦点,向苏父交代一声,牵着我就要出门。“小辰!”苏父忽然叫住我。
我转身,不敢抬头,怕自己红着的眼睛吓着他,低着头说:“叔叔再见。”“哦,再见,再见。”他顿了顿,又道。“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话可能说得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我脑中轰鸣,只觉得心中被幸福充斥得满满的,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直往下流。临走了,向大家道了别,苏忍冬忽然冲过来抱住我的腿说:“姐姐还来不来看我?”诧异着那声“姐姐”,我点头,用手背抹了一把脸,道:“姐姐以后常来看忍冬,好不好?”“好!”苏忍冬松了手,眼中是乍泄的晶莹。“嫂嫂再见!”果然是本性难移。“怎么哭了?”出了门,苏半夏用温热的指拭去我脸上未干的泪痕,皱了眉,语气透着那么些心疼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