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我才知道,李彦之所以会如此兴奋地冲出门报告院长去,是因为他收了一位爱徒。据称,这名爱徒现在还在读高中,理想是做一名心外科医生,并表示愿意拜李彦为师,就此为终生理想而奋斗。李彦心满意足地收了徒弟,作为见面礼,定了下个星期给徒弟的弟弟动手术,该弟子自然是千恩万谢。“半夏,你真准备以后当医生呀?”我与苏半夏把苏忍冬送进病房内,并肩坐在住院部下小花园里的长椅上,晃荡着双腿。我知道他此时正在担心手术的风险问题,故作轻松地问。“恩,其实我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忍冬的病,一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苏半夏帮我把脖子上被风吹到背后的围巾一头拎了回来,重新绕圈,打了个漂亮的结。“而且李彦是名师,我做他的徒弟,只有好处。”“可他脾气这么恶劣,作为医生居然还挑着病人手术,乐意做就做,不乐意就不做了,哪有这种事!”我喜忧参半地嘟囔。
少年笑着伸出手,接住了细碎的雪花,声音里有着自信的力量,他说:“我以后努力去当个好医生不就得了。”我学着他的样子,想要触碰南方少有的雪,可天气却像跟我作对似的,雪停了。四周没有一点下过雪的痕迹。我瞧着仰望天空的少年,心中平静地出奇。我想,苏半夏和我所经历的,就像这一场绵绵的小雪,处在风雪中的我们自觉周身寒冷、压力巨大,可殊不知,这一点点小磨难早就在爱情升华的过程中慢慢被消融,最终像这雪花一样,无处可寻。在风雨中的时候,我们往往想要晴天的庇护,可人的一生中,谁又能一帆风顺,反之,谁又能一直大雪满城。
当然,很多年后我们才知道,李彦并不是单纯地看好苏半夏,沈琬也不是如她自己所说地那样自私。即使之前发生过休克的现象,增加了几成风险,但不愧是名医主主的刀,手术很成功。临近期末,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看望苏忍冬,但每逢周末,只要苏半夏准备去医院,我都会死缠烂打直到他同意为止,于是渐渐地在苏家混得比自家还熟。苏忍冬因为身体原因到了学龄期也一直没能上学,最近得知明年就可以像正常小朋友一样上学了,正津津有味地捧着苏半夏小学一年级用过的书,目不转睛地啃着。我看着小孩子专注的神情和一天天红润起来的嘴唇,由衷地感到高兴。“忍冬,25加37等于多少?”苏忍冬的病房是单人间,空间很大也很干净,我坐在接近着窗户的一组沙发上,忍不住逗逗他。原以为从没学过数学的小孩子会动用全身二十个指头,然后茫然地摇头,但苏忍冬却极快地报出了答案,声音响亮:“63!”“63?”我一愣,随即笑倒在身旁苏半夏的身上,调侃道。“看来你弟弟没遗传到你的好基因嘛!”“他又不是我儿子,怎么会遗传我的基因?”苏半夏好笑地说,转头去看苏忍冬,耐心解释。“20加30等于多少?”“50。”
“那么5加7呢?”“12?”“对了,这样算起来不应该是62吗,怎么会是63呢?”苏忍冬似懂非懂地点头,盯着书本的眼神很是疑惑,最后把书面向我们高高举起,指着上面的一行小字说:“可是,这上面写的明明是63啊!”我顿时来了兴趣,从沙发上跳起,接过那本数学书就仔细看了起来,当我看到他指的那行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的算数题时,一不小心笑喷了。“啊哈哈苏半夏,你快来看你的大作!哈哈哈小时候字写得那么难看就算了,连题目也会算错!现在还来误导你弟弟,真行了你!”把书递给苏半夏,我笑岔了气。少年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抽,脸色红了又变黑,最后孩子气地把书本捧在怀里,说:“我给你买新的。”“我才不要新的咧!”正处于恢复期不能剧烈运动的小孩子掀开被子就要跳下床的举动成功把他哥吓了一跳。苏半夏连忙把书扔到床脚,呵斥道:“你最好给我安安分分地躺床上。”
金银花拗不过哥哥,于是钻回了被子里,仅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我们之间转来转去,最后觉得无趣,把视线投向了关着的病房门。而就在这时,房门像是有感应似的,忽然被敲响,而后缓缓被推开。我以为是护士来做登记,起先不经意地往门口瞥了一眼,可看到进来的那个人,怔住了。看着一身华贵皮草的穆云华,我惊讶地半天合不拢嘴,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握住苏半夏垂在身侧的左手,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自父亲醉酒对我说了那一席话后,我对穆云华更是厌恶,尽量避开她,然而我并没有预料到的,此时见着了数日不见的母亲,我竟从心底生出一种颤栗的感觉。
我在害怕。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我只知道自己不想让眼前这个高贵冷艳的女人接近近我半步。大冷天的,手心里捏出了汗,黏糊糊地不好受,可我不愿放开苏半夏的手。苏半夏察觉到了异样,先是讶异的看了我一眼,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穆云华,淡淡地开口,喊了一声“阿姨。“穆云华“恩”了一声算是回答,妆容精致的脸在瞥到我们紧握着的双手后露出了少有的惊讶,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不过难得给了我几分面子,什么都没说。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盯着她妖冶的红唇,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开口道:“妈,你来干什么?”朱唇轻启,两片薄薄的唇瓣一张一合,隐约可见洁白的贝齿,她说:“你爸爸生病住院了,对我说你在这儿,让我来接你过去。”“生病住院?爸爸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我一下子放松了警惕,急切地问。父亲身体一向很好,即使工作再忙也极少生病,更别提住院了,这次来势汹汹的样子,不会是什么大病吧?我乱了分寸,松开牵着苏半夏的手就迎了过去,率先往门外走,身后苏半夏的嗓音里存着担忧,道:“我跟你一起去吧。”“不用了。”我回头看他,撞入眼帘的却是穆云华笑得诡异又得意的一张脸,心头一跳,直觉告诉我这事不对,可我想不了那么多,只一边走一边嘱咐。
“我一会儿回来,你在这儿照顾好忍冬。”苏半夏神色变了变,没有说什么,望向我的眼神却很复杂,最终颓然地垂下了头。步履匆匆地跟着穆云华经过一间间病房来到了电梯里,我看着缓慢下降的红色的数字,心里极为烦躁。此时正当饭点上,电梯里拥挤非常,我和她之间隔了两三个人,说不上话,也不想搭理对方。
脑子里像一堆乱线似的理不清楚,我懊恼地抓着头发,希望电梯能下降地快一些,让我远离这个让人气闷的地方。但是此时的我根本不知道,更让我觉得窒息的事情,还在后头。我们在16层的消化科下的电梯,她引着我一路向里走,我一路思忖着父亲是不是没按时吃饭犯了胃病,没留神脚下,差点撞到突然停下步子的穆云华。“到了。”她嫌恶地看着险些蹭到她昂贵的皮草大衣的我,踩着高跟鞋挪了两步。
“你自己进去吧。”“你不去么?”我疑惑地问。在我心里,母亲多少还是有些良知的,她既能通知我父亲住院这件事,能耐心引我前来,就说明她对父亲也许并不只是表面上的冷淡,也许还是担心挂念着的。但当我问出这个问题后她居然嗤笑一声,不由分说地打开病房的门,将毫无防备的我推了进去。踉跄了几步,我扶着门框站稳,感觉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全身发凉。也因为这盆冷水将我浇了个清醒,骤然醒悟过来后,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离开这个房间。
来不及看那个躺在病床上苍白着脸的男人,我扑到门上使劲拧着把手,可门好像被人从外面锁住了,根本就不受我的控制。放弃了傻乎乎地拍门的欲望,我手忙脚乱地摸着身上的口袋,想掏出手机给苏半夏打个电话,让他来救我出去,然而当我把手伸进衣兜里的时候,才猛然反应过来:手机放在随身的小包里,而那个包此时正在21楼苏忍冬的病房里。突然被抽空了力气一般,我倚在了门上,望着这个比苏忍冬住的还要宽敞明亮的病房,和那个被穆云华称作我父亲的国字脸男人。他穿着条纹的病号服,脸色惨白地斜接近在病床上,闭着眼静静地打点滴。
这样大的动静,他不可能没有听到,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闭目养神。我看着这个和穆云华串通一气骗我过来的男人,心底火气升腾。凭什么他们能像耍猴儿似的对我?但是此刻,理智告诉我要冷静,因此压抑着无名火的我并不出声,呼吸沉重地站在原地将他看着。敌不动,我不动。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的双腿站得发麻,他才蓦地地抬起眼皮,目光中的犀利让我的心狠狠一颤。这样的眼神,是我在身边所有男性的眼里都没有见到过的。冷酷、睿智、不夹带丝毫感情色彩的眼睛望过来时,让人从脚底生出恐惧感,产生逃跑的想法。我的背脊紧紧地贴着那扇门,冷汗津津。“你就是卿辰?”他看向我的眼神柔和了些,却似有十足的防备。“穆云华和卿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