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间我看到自己头顶上方出现了个人,长发披肩,就要垂到我的脸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反应变迟钝了的缘故,我倒没有觉得害怕,反倒是冲着她傻乐。那人伸出手来,把什么东西贴到我的脸上,冰凉冰凉的,我被刺激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脸上的东西顺势滚下来,正好砸到我的肚子上。“嗷”我痛苦地叫了一声,拾起那个凉凉的东西,原来是一厅啤酒。而扮相诡异的那个人,居然是秦蕴。“我以为你没醉呢,原来跟紫晔一个水平。”她翘着唇角,讥讽道。我知道秦蕴这个人说话一向这样,于是没理她,拉开了易拉罐的环儿,凉爽中带着些微辣味的啤酒滑入喉中,速度快到让猝不及防的我猛烈地咳嗽起来。她瞥了我一眼,终究不忍心看我被呛死,抬起右手轻轻拍着我的背部,小声地指责:“你慢点。”我随手抹干净了嘴,挪到栏杆边上去,拉她在我身边坐下,把腿伸出去晃悠。
“别乱动!”她握住我的一只手,生怕栏杆不牢接近我要掉下去似的。“二姐”我嘿嘿直笑。“你这个样子,万一我跳下去了,你也会摔死的。”什么呀,我想说的明明是掉下去,怎么口齿不清了呢。“你休想拉着我给你陪葬。”她没好气地剜我一眼,也打开了自己手中的啤酒,仰头豪气地往下灌。“说吧,大晚上跑这里来干什么?”咕咚咕咚地把它喝完,秦蕴霸气地把易拉罐捏扁,然后随手向后一丢。“唔,来疗伤的”“不是说不后悔么?”“是呀这件事不后悔可有些事还是挺后悔的。”她顿了顿,向我摊开掌心,勾了勾手指。“手机给我。”我摸索着口袋:“干嘛?”她见我拿出手机,一把抢了过去,漂亮的食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然后把手搭在了我的腿上,掌心里静静地躺着我的手机。
因为没有调到夜间模式,手机发出的光芒在夜空里显得特别刺眼,我难受地眯起了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后才睁开,亮闪闪的屏幕上显示的内容却差点让我跳起来。“你、你、要干嘛啊?”“嘘。”秦蕴将食指竖于唇边,威胁道。“我开了免提,如果不想被他发现的话,就给我安静点。”我懊恼地挠着脑袋,伸手就想去抓住那只手机然后挂断电话,可是,为时已晚。“喂。”清朗的男声通过电波传入我的听觉神经然后又进入大脑分析,结果就是,苏半夏他、居然已经接通电话了tot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剧烈地加速,嘣咚嘣咚似乎就要跳出我的胸膛。秦蕴拍了拍我的肩,没什么表情,淡定地说:“几个小时前你打过我电话吧。”那头是一段长长的沉默,许久之后才极轻极快地“恩”了一声。“呃,我们认识吗?”不得不佩服秦蕴的演技,但我此时却没那个闲心,一门心思都是四年来没有听到过的他的声音,一瞬间百感交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用一种很奇妙的表情对着秦蕴,示意她差不多点行了,别太过分。“不认识。”电话那边的人同样平静,淡淡地回应。“之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几年前,有很多人都打过这个手机,可是你们想找的那个人,估计已经换了号码了。
所以,你今天”她摸了摸被风吹得干涩的嘴唇,秀眉微皱,似乎在想着怎么措辞。我突然有点想笑,苏半夏,竟是把一个小说家给难住了吗?“是我打错了。”他打断她的话,不对前面的问题作出任何解释,回答很简短。也是,面对一个陌生人,又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的思绪忽然被拉出去好远好远,那个时候,我刚来到g城没多久,面对陌生的一切,孤单一人,很惶恐。幸运的是,我碰到了三个很好的室友,关照我的同时,也答应了为我应付电话的要求。那个时候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打来电话,特别是苏半夏、纪清、温慕辰三个,轮番炮轰,到最后我都不好意思叫室友来接电话说他们打错了。
那是我近二十年的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候,但也同时感到温暖异常,因为我有那么多关爱着我的人,可既然已决定要消失,就不能再跟他们有任何联系。就这样,电话一天一天少了下去,直到一个多月后,我才能正常地使用我的手机。其实本可以直接换个号码的,就不会惹出这些事端,但我偏偏舍不得,努力地想保留下最后一点点曾经的印迹。陷入遐思的我突然被秦蕴的胳膊肘捅了一下,力道不大,却吓得我差点叫出来。她连忙捂住我的嘴,眼睛盯着手机屏,示意我仔细听。我也不知道他们俩之前都说了些什么,只是乖乖地听从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我只是在那一刻,很想她。”只有半句。多么可惜,我只听到了半句,可这半句话,几乎让我热泪盈眶。原来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还是当初的模样,像当年一样,想念着彼此。秦蕴把手机贴到我耳朵边上,我能清楚地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就好像此刻正坐在我的身边一样,那么近的距离。
苏半夏对我而言就像是毒品,让人上瘾,又欲罢不能。我在四年里尝试着戒毒,在一点点迈向成功之际又那么轻易地被打回原形。真让人懊恼。我推开了手机,把易拉罐中的啤酒倒入口中,因为动作太急,有大半都撒在了衣服上。秦蕴见我这般模样,叹了口气,又对着他说了些什么,挂了电话,动作温柔地将我的头掰到她的肩上。没什么肉的肩膀,但好歹也是一个依接近。那晚我们一直坐到秦蕴及腰的长发被吹干了才回的寝室,为了不将呼呼大睡的林微和柳紫晔吵醒,我们并没有开灯。黑暗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意,向我道:“小时代你看过没有?”没有男朋友,我跟谁去看?于是我摇着头说没有。“ok这不是关键,我只是想让你去听一首电影的主打歌,苏打绿的‘我好想你’,听完之后,如果想哭就别憋着,他们俩睡得很熟,听不见的。”“那你呢?你会听见吧。”她笑:“你的事情我能猜个大概。所以,对我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她拿起牙杯,对着镜子快速洗漱好,在用毛巾抹脸的时候又撂下一句“况且我也很困了”就爬到了我对面的上铺,把卫生间腾出来让给我。我在里头呆了半响,脑袋晕乎乎的,怎么也想不清楚她方才一番话的意思,只记得去听“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可真正到了捧着手机听歌的时候,还没习惯苏打绿那个令我有些毛骨悚然的声音时,我已然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实在是辜负三姐一片苦心。脑海里仅盘旋着最顺耳的那几句歌词:生命随年月流去,随白发老去,随着你离去,快乐渺无音讯,随往事淡去,随梦境睡去,随麻痹的心逐渐远去,我好想你,好想你,却不露痕迹我做了个梦,梦里的我回到了高中时代,身边有毒舌的纪清、明朗的温慕辰,还有浅笑着的苏半夏。梦里的我们,穿着藏青色的校服,手臂上三道蓝条儿在阳光下闪耀。甚至连赵老师都跳了出来,叉着腰指着我们的鼻尖破口大骂很多的过往,那些年的单纯美好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袭击着我此刻空虚而疲惫的心灵。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地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即使面前有座大山,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我们也会风雨无阻地一路向前,因为青春,就像杨宗纬的《初爱》里唱得那样:无畏无惧无所谓失败。
梦境的最后,我哭得很惨,不知道自己在感伤些什么,只觉得某个身影被叫做时光的盗贼一块块偷去,渐渐地,少得可怜醒来时枕头湿了,却并不是泪,而是黏糊糊的汗水。握拳,敲着宿醉后胀痛的额头,我环顾着四周,发现寝室已经没有人了。应该是去自习室占位置了吧,我边想边慢腾腾地挪下床,准备去冲个澡,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膝弯处一软,差点摔个狗吃屎。我吸了吸鼻子,堵住了,大概是昨晚吹风受凉了吧。时下英文系的学生正全力以赴专八的事宜,自习室几乎天天爆满、座无虚席,但我觉得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当年过六级就是裸考,八级难道还有过不去一说?因此我学习很散漫,若是室友帮忙占了位置就去一趟,要是被人抢了就不去了,完全的无组织无计划。
但我生来就不是个爱用功的人,身后又没人鞭策,也就抱了顺其自然的心思。正当我满口泡沫刷牙时,手机铃忽然响了起来,我慌忙吐掉泡沫,扯过毛巾胡乱地抹了抹嘴。“喂?”虽然明白手机没那么容易进水,但我还是习惯性地用两只手指捏住了它,贴在耳边,尽量不让它沾到掌心里未擦干的水渍。电话那边是我许久未听到的刘子毓的声音,依旧是那样低缓,有种让人为之心惊的威力:“小辰,今天周末,晚上回家吃饭吧?”明明是疑问句,在他口中以陈述句的形式呈现出来,却不会让人觉得丝毫突兀。奇怪的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小辰”这个称呼已不再是我的雷区,反倒变得公用起来,谁想叫都可以。我对自己的转变感到惊讶之余,也挺无奈。“好。”我简短地应道。“记得穿好看些。”他又嘱咐一句,不等我回答,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