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我很严肃地跟苏半夏探讨了对待生命要认真负责的这个很有深度的问题,他听了半天很伤脑筋地问我他怎么就对生命不负责了,我说你丫进手术室从来不戴眼镜的你叫认真负责?他却突然凑近了和我四目相对,黝黑的眼眸像一个深深的漩涡,要将我吸进去似的。我立马撇开头,说:“干嘛,想色诱我?”“不是。”他很正经地摇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做隐形眼镜的东西。”“都隐形了怎么还看得见。”我撇嘴,回头。“目的是什么?”有人弯眼睛:“好看。”最后在我紧追不舍地逼问之后他才说出实情,原因是手术室里很闷热,容易出汗,一出汗鼻托那里就爱往下滑,然后小护士就会殷勤地帮你扶眼镜,他就会毛骨悚然地手一抖,总结:这才是对生命的不负责。我说苏医生你魅力真高,美丽小护围着你转你就得瑟去吧,他不要脸地把下巴搁我肩上说我只要你一个人。我拍开他的脑袋不客气地说谁要围着你转,他笑眯眯,说那我围着你转好了。想起这茬的我在厨房里傻乐,但是乐着乐着我突然就又乐不下去了,因为苏半夏的妈妈,此时敲了敲门进来,然后把门给反锁上了。通过锁上门的这一动作,我可以断定从前被我认作纯良的苏母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对付。
“阿姨好。”我退到流理台旁,规规矩矩地点头问好。苏母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婉,可在我看来却是阴测测地瘆人,于是又怯生生地喊了声:“阿姨。“你怕我?”她松开了握住门的手,双手抱胸,气势凌人地逼近了几步。我没出息地软了腿,手掌向后撑住砧板,不留神溅了一手的洋葱汁,但还是咕咚咽了口口水,说不怕。她用犀利的眼神将我凌迟了好几分钟,直到外面响起钥匙开锁悉悉索索的声音,苏妈妈猛地回头,一个凶残的眼神杀了过去,似乎能隔着一扇门往外面人身上打小洞洞似的,道:“不许开门进来。”门外立马没了动静,我先是骂了自己一万遍,叫你拿洋葱薰他,叫你把他支走,遭报应了吧!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在心中埋怨他不会轻手轻脚地摸进来么,还被发现了,被发现了就算了,你好歹顽强抵抗一番啊,这么怕你妈是要闹哪样。苏半夏我恨你。“妈——”他撒娇一般,将一个妈字被喊得千回百转。苏母却不吃这一套,但语气确实温柔了些,说:“放心,我不会为难她。”而后拉着我站到了窗口。我本以为她嘴上说不为难我是因为想要直接把我从12楼推下去摔成肉酱,但按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倒还不至于。“作为一位母亲来说,我很讨厌你。”她说。
我面对这样的直话直说感到很诧异,但还是立刻反应了过来,低头讷讷地说了声:“对不起。“她摇头,微微笑了,握住我的手,却被我抽了出来,讪笑着说我手上不干净,苏妈妈却固执,硬是拉住我,特慈爱地说:“你听我把话说完。”“很多年前,你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我曾经对你说过,我祝福你们,也希望你们能够像我与苏叶一样,天长地久地在一起。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点头,那么具有历史性意义的时刻,我怎么能忘记?“你离开的那些年里,半夏每次发呆的时候就喜欢一遍遍地写你的名字,我这么看着,真的挺心疼的我还记得你们快高考的那年,他玩笑地跟我说,等你们一到法定结婚年龄,就娶了你好不好。”将头压得更低,我心里满满都是愧疚,没被握住的那只手攥皱了衣角,耐心地等待她的后文。“我当时也是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对他说好,可没想到这句话倒像是魔咒,刚出口没多久,你就走了。“我对你的印象一落千丈,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位母亲希望看着孩子痛苦,我安慰不来人,所以就当着半夏的面把你骂得一文不值,可你猜他怎么做?”她顿了顿,却并没有让我发言的意思,极快地接了下去。“他居然冲我发脾气,你也知道半夏是很少会发火的人,但那天他几乎把自己卧室的门给甩破,大声地吼我根本不懂。“那个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你对他来说有多么的重要。因为只有自己最珍视的东西,才会容忍不了旁人任何一个字的诋毁。“阿姨。”我抬起头,看向她已经湿润了的双眼,一丝不苟地道歉。“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有很多在我离开的那段时间里一直陪伴在苏半夏身边的人,都跟您一样,说过这样的话。他们每说一次,我心里的愧疚就增加一分我、我真的觉得无地自容”“小辰,阿姨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她伸手拍了拍我肩膀,换上轻松的笑颜。“这些话闷在心里很久,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我惊诧地看着她,面露喜色:“阿姨你不怪我?”苏母摇头:“作为我自己,我还是很喜欢你的,比起宣珂,你单纯很多,也很认得清事理。更何况,你们在对方的心中都占了那么重要的位置,我还能棒打鸳鸯不成?”她笑,说:“我今天来之前就猜到了,那个田螺姑娘很有可能就是你了,我儿子那点出息我还不清楚?”我一本正经的脸上被这句话引出笑容来,给了她一个拥抱,说:“阿姨,等半夏毕业了,我嫁给他好不好?”年夜饭最终由田螺少年完成,摆了满满一桌,五个人吃的不亦乐乎。苏忍冬傻笑着喊了几声“嫂嫂”后,叼着螃蟹腿蹦达到了哥哥身边,硬要我们评理,说他和苏半夏哪个更好看。我吃了一嘴糖醋排骨的酱汁,逗弄着小少年:“难不成那个李安说更喜欢你哥?”少年惊叹,一双缀满星光的眸子睁得圆滚滚的,说:“嫂嫂怎么知道的?”“呃”我自知失言,闭嘴吃菜,苏忍冬却不依不饶,硬是要我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苏妈妈含笑为我解了围,一个劲儿拍着小少年的马屁说你好看你好看你是全世界最好看的。敷衍态度溢于言表。金银花不依,撅着嘴指名道姓要我回答,我盯着一大一小兄弟俩瞅了半天,最后搁下筷子,清清嗓子道:“半夏是斯文败类型的,忍冬你是妖孽美艳型的,唔,各有所长吧。”较真的小少年这才罢休,摆着一张正太脸埋头吃东西,一边赞扬我的厨艺。我和苏半夏一致对外宣称,这顿饭是我做的。不过电饭煲里的饭也的的确确是我淘了米放了水插上电再旋按钮做出来的,所以也不算骗人,毕竟没有一个婆婆会不喜欢贤良淑德的儿媳妇。按照中国的传统,年三十那晚一家人是应该一起守岁直到凌晨才会结束的,但在苏忍冬对着电视机打了第十个哈欠时,苏父终于提出要告辞,我知道他是担心忍冬的身体不能熬夜,于是起身送他们到门口。困到睁不开眼的少年此时却又来了精神,抵住门框死都不肯撒手,嚷嚷着今晚要住在这儿,可最后被苏母一声“死孩子,不知道你哥要办正事儿”给吓得肝胆俱裂,不可置信的表情像是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呲了呲牙第一个冲了出去。两个大人紧随其后,匆匆告别,关门声震天响。
里里外外被阻隔成了两个世界。我的耳边是春晚里不知道哪个主持人哇啦哇啦聒噪的声音,房间里却顿时被衬得冷清到寂静。“苏半夏。”我戳戳一旁正一手环胸一手支着下巴沉思的苏半夏。“其实我们很纯洁的,对不对?”“嗯。”他点头,仍旧是若有所思的模样。“想什么呢你?”我问。他虚握着拳头,放到唇边轻咳一声,说:“我在想要不要拿了执照好上岗。”一开始我还迟钝地没反应过来,等想明白后立马羞涩难当地低下头,挪步子,找了个洗碗的借口一头扎进了厨房。而实际上,我真的是在洗碗。只是碗还没洗两个苏半夏就进来了,我脑子里幻想着那最俗气的画面——我在洗碗,他从背后环住我的腰,把下巴轻轻抵在我的肩头,小猫似的依偎。所以当他进来的时候我是很紧张的,还特地深呼吸把小腹缩了进去,看吧,关键时刻我是多么的敏捷和考虑周全啊。但他只是在门口停了两秒,而后站到了我身边,拿洗碗布擦拭着刚出水闪亮亮的碗儿们。自此我才呼出一大口气,不甘不愿地放过那倒霉的小肚子。“家里有普洱。”
他擦着碗,冷不防冒出一句令人费解的话。“嗯?”我的理解能力实在有限。苏半夏的表情很严肃很认真,似乎在跟我探讨什么学术性的问题,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气死人不偿命。他说:“普洱茶消脂。”我握着碗边的手一个哆嗦,差点没把它摔碎在水池里,磨牙,愤愤:“苏半夏你嫌弃我是不是?”“没有。”有人举布投降,而后自己站到水池边,把在我手中奄奄一息的碗给解救了下来,把洗碗布塞到我手里。“洗洁精伤手,以后碗都我洗。”我一肚子刚沸腾起来的火气被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打消得无影无踪,乖乖洗了手擦碗,一边幸福洋溢道:“饭也你做,碗也你洗,钱也你赚,要我来干嘛?”“做待嫁小新娘啊。”苏半夏理所当然,回答没有丝毫的停顿。真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跟我呆久了,把我的脸皮全给抢走了,怎么厚地铜墙铁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