椋茗既然撵着我走,我自然不能死皮赖脸地待下去,纵然我以为他有充分的理由收留此时显然无路可走的我。
当我荡悠悠地飘出瓶子挥手向他作别时十分地诚恳,并未有怨言,甚至顺手帮他补了补殿里的草木灵气。大概,这便是传说中的,以德而报怨了。
我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椋茗说要找个好地方养着,天上地下,最适合我修养的地方莫过于蓬莱仙岛,到也可顺道探访朱瑾。只是不知能不能摸到路,蓬莱仙岛在大海里飘飘荡荡,行踪不定,我若是运气好,兴许随便栽下云头便能撞上;若是运气不好,便是寻个十年半载也难寻到。
正在趴在云上为难间,忽然记起一件要紧事来。那日我将梨响推给连宋,不知连宋是怎么安置她的。
去九重天的念头刚起,就被果断否决。
罢了,罢了,若是遇见连宋,又是两相见尴尬。想是梨响在那里,该不会出什么事才对。司命的话本子不是都规划好了么?
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若是梨响日后怪罪于我,该如何是好?彼时我丢下她独自飞蛾扑火,活着出来又不去探望她,实在是没有尽到责任。
这般一想,还是腾云去了九重天,一路分花拂柳偷偷来到毗沙宫。四下里转悠了好一圈,却发觉殿里冷清清的,寻不到梨响。
掐指一算,嗬,今日竟是九千年一度的蟠桃宴。嗯,梨响该是已然归位,指不定便在啃桃子呢!
也罢,我便到瑶池走一趟,只当作是故地重游。
只是这蟠桃宴请的都是些有路数的神仙,要是瞧见我这么一个魂魄飘来荡去的,还不当作孤魂野鬼立马收了我?
我未曾想到的是,待自己偷偷摸摸溜到瑶池的门帘后,小心翼翼地缩成一个小光点探头探脑向里瞧时,瞧见的却非宾主尽欢,而是大大小小的神仙们你一堆我一堆地聚成几团交头接耳,热闹非凡。
定睛一瞅,又见肴核既尽,杯盘狼藉。所谓蟠桃宴,竟是一塌糊涂。
嗬!此情此景,真真是丢尽了龙族规行矩步挣了几万年的脸面。
我承认自己此时着实不该幸灾乐祸,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桩事定会成为此后数月乃至数年间神仙们茶余饭罢闲磕牙的笑谈。
细细瞅了那几堆神仙,确定没有梨响后,我便抽身离开了。
那么接下来,该是要去哪里寻她呢?
我实在想不到什么主意,在某不知名园子里踱来踱去,终于踱到了某条似曾相识的小径上。
只见竹叶萧萧,杆杆生翠,实是个散步的好去处。
隐约记得,似是在我未恢复记忆时,连宋带我来这里逛过?似是在许久许久以前,我不知是何原因,将那块关乎身家性命的红玉扔给了连宋?话说回来,当初我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做出那般令现在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往事如烟那往事如烟!错也罢,对也罢,总归都过去了。
“三殿下!”
我一激灵,刹时化作身旁绿竹的一片叶。
方才那声音娇媚异常,可见被唤的人着实是连宋无疑。
“琅嬛公主?”
我的心猛地一顿,这声音果然是连宋的。纵使被竹子遮住了视线,我也能想象得到他说微微皱眉又带些疑惑的模样。
他,似是方才在沉思,被琅嬛公主打断了思绪。
“公主不在瑶池,在这里做什么?紫薇大帝寻不见公主,可是要将九重天掀过来的。”此时连宋俨然已恢复了平日里那假正经的模样,声音清朗,带着些撩人的戏谑。
“三殿下你不也是逃席了么?我可是循着三殿下来的。”
连宋此刻定是颇为无奈地一笑,然后道: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
我只觉得心中一抽一抽。
我知道自己了解他。曾经几万年的相伴,足以让我把他的一言一行一瞥一笑深深刻在心里。我以为自己很淡然,却不曾想到,只要他在,我便会溃不成军。
“三殿下说笑了,是琅嬛自己好奇,才跟着三殿下跑出来的。平日里父君拘得紧,琅嬛都快要闷死了。今日有幸到九重天来,琅嬛还盼着四处逛逛呢!”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公主远来作客,连宋自然是要尽尽地主之谊。”
我竖起耳朵,等着以“然而”开头的下一句,却猝不及防地听见那个人说:“公主请罢!”
紧接着便是琅嬛公主欢快的声音:“有劳三殿下,琅嬛感激不尽。”
声音渐远。快得,听不清脚步声。
我呆愣愣地飘落在地,不知何时化回了原形,瞅着自己的手发呆。
怎么,跟我预想的不大一样?倒是像话本子一般发展了。
是他变了,还是我已经落后了?
我此番上九重天来,潜意识里,总是想见到他的。
纵然我无法对他作出关于那个问题的满意回答,纵然我无法向他解释我为什么要冲进火海,纵然相见只会冷场和尴尬。
可是,我还是想见到他,很想很想。
现在,会不会太晚了?
是我错过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反省了多久,只记得离开时踩到了地上斑驳的影子。彼时月朗星稀,竹叶萧萧。
忽然想到一句话:何夜无月,何夜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我的的却却是个闲人,曾经和我一样闲的人,到哪里去了?
无限怅惘之情涌上茫茫的心头,隐隐酸涩。
然而,许是被凉风灌了脑子,我竟忘了自己地形不熟的重大问题,迷迷瞪瞪地沿着小径绕来绕去,竟还以为是这路太长。
待我终于醒过神来发觉自己在绕路时,东方既白。
我叹了一口气,对自己道:“成玉,就算你是个闲人,也不能这般浪费时间。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言罢,定一定心,招云在竹林上空,四下里一瞧,只见茫茫竹海浩浩无际,满眼绿意煞是清新,唯有一处琼楼玉宇曲廊雕栏在竹林中蔚然独立。
咦?是哪路神仙如此雅兴,竟将宫殿建在这竹海之中?
情不自禁的飞过去瞧了瞧,正看见别致的大门上一块颇为气派不失大气的牌匾,上书:草木清华。
据我所知,九重天的一众建筑里里,唯一一所不以”殿”或“宫”或“阁”等诸如此类的字结尾的,便是历任百花之神的住处。
说来惭愧,我当日名不正言不顺地撒手撂下这副担子,实是不称职。想不到岁月沧桑,前些日子还听说位子悬而未决,现下宫殿都挪地儿了。想是,这便是新任花神下车伊始的第一把火。
说是百花之神,实则总管天下草木,大事小事杂在一起,实是令人头疼。当年我多么不称职,每日得过且过的,只想着有朝一日定会发奋图强好好处理。未料到死了一回,倒留下一副烂摊子给别人,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只是梨响该是归她管,如此,便厚着脸皮再麻烦人家一会。
我盘算了一回,觉着最好是见一见新官儿亲自表达我的歉意与敬意,才好找人家办事。
便混进宫内,正巧听见两个小仙娥说要把公文送到书房交给花神,便默默地跟了去。一路上除了遮掩行踪,还要费心思想些客套话来应付,着实不易。
将将行至书房门口,我觉着既然要见人家,总要有个由头,便使法儿弄晕了两只小仙娥,自己抱了厚厚一摞公文去见花神。未料到由我一力承担的公文不仅完全遮挡了我的视线,且分量相当不轻。
而书房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紧紧密密。我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仙子,公文送到了。”
“拿进来。”
嗯,是个好听的声音,清脆而不失柔和,尊贵而不失亲切。
这新上任的花神,定是个美人。
我艰难地侧着身子将门撞开,瞄到一位年轻漂亮的女神仙正优雅地端坐在几案前,便跌跌撞撞地摸索到那里放下负担,正欲自我介绍,却听见那位女神仙说:“你退下罢!”
我尴尬地笑了笑,正想解释来意,却再次被打断。
“快些退下!”
情况似有些不妙,我叹了口气,对她道:“怎么,仙子新官上任,竟是未谒过历任百花之神的画像?还是说我触犯天条,已被取缔了资格?”
“你是——长倚?”
我登时惊住了,方才的声音如此熟悉。那声音是——
“莫央殿下,这是我草木清华内部之事,还望殿下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