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番发呆直至日过中天才醒过神来,连木离什么时候昏过去都未注意到。
我原本不是要与连宋生气的,只盼着他哄哄我也便罢了。
翻来覆去地要把思路理清,脑中却凝滞着他飘然离去的身影。方欲起身,才发觉左手竟还与木离相握。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松开手,木离却又悠悠醒转,颤声道:“你又要走了?”
我讪讪道:“不过是松开手,你伤还未好呢!”
木离又道:“你松开我的手之后便要去找他啦。明明是他的不是,为何你要去低头?”
我一时恼起,道:“我倒不至于这般没志气。”此话既出,便觉得有些心虚。若非木离这般明里说出来,指不定我还真就这般没志气。
亭外忽有祥云驶过来,佛光大盛,一位佛门弟子飘然行过,身上白衣如莲花般圣洁,眉目疏朗,法相庄严。
木离淡淡道:“那是旃檀功德佛,乃如来跟前的大红人。”
我回头望了望已然飞驶到山过?”木离嘿嘿冷笑,道:“他原是如来的二弟子,犯了错被贬为人。后来立了大功才提拔上去。嘿嘿,有什么了不起,当年还不是——嘿嘿。”
听木离的口气,似乎与那位佛祖有什么过节。我觉着,这是个转移话题的好时机,急忙道:“不知这位佛祖为何来安茹山?木离,你知道是什么缘故么?”
木离道:“昨日净坛使者贪吃了几杯素酒,缠着穆迪上神今日设宴招待他几位旧友。穆迪上神与他相交多年,也便同意了。旃檀功德佛便是来赴宴的。”
我道:“这净坛使者又是哪方人物?怎么这般不通人情世故?他早不相缠,晚不相缠,偏偏要在人家办喜事时想缠?人家新婚燕尔,哪有什么心思为他办什么宴会?”
木离道:“穆迪上神久慕旃檀功德佛精通佛法,见识非凡,他欢喜还来不及,那还顾得上自己儿子新婚不新婚的?我听说旃檀功德佛一心参禅,无欲无求,一般神仙,决计请他不到。”他虽是这般说着,却不带任何赞羡之意,语调亦是冷冷的。
我心下好奇,隐隐觉着木离定是与旃檀功德佛有什么过节。只是木离瞧起来身体羸弱,面无血色,是个宿婴疾病的少年,怎么会与那位佛祖有什么纠缠?我避世五万多年,不晓得现今六界行情,莫非这少年竟是什么大人物的子弟不成?想起他似乎身世可怜,对我颇有亲近之意,对旁人倒都是冷冷的,不觉怜意顿生。便如当年那个毛毛躁躁的小猴子见了南极长生大帝和他的好基友都不假辞色,倒是对着我喊“漂亮姐姐”。
唉,说起小猴子,我多久未见他啦?也不知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是不是如当年般手感甚佳?也不知他尖嘴猴腮地有没有修成人形?若是修成人形,嗯,该是粗犷风的呢?还是细腻风的呢?
正在出神之间,不提防一只白腻的手掌在眼前晃了晃。我心想,木离的手冰冷,倒生得不错!
闻道他叹了一声气,道:“你怎么不关心我的伤势啦?”
电光石火之间,我蓦地想起一事,眨了眨眼,道:“你先前不是说与他打了一架么?他伤得是不是,是不是和你一般重?”
木离道:“你瞧我这么狼狈,他像么?”
我心念流转,沉吟片刻,还是问道:“你先前不是说,他,他的情况不比你好多少么?”
木离道:“若不是他紧追不舍,我怎会东躲西逃加重内伤,差点不治,命丧于此?嘿嘿,我给他追得如丧家之犬,他倒是途中回宫取了什么灵丹妙药!“言语之中甚是不忿,见我欲言又止,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们为何事打起来?”
我打了个哈哈,道:“你若是不想说,那也没什么要紧。”
木离本是侧躺在长椅上,这时间却是挣扎着坐起,我急忙扶了扶他,道:“你的伤不碍事啦?”
他撑着椅面,脸上露出又是怀疑又是忐忑的神色,瞅了我半晌,道:“成玉,你真瞧不出我是什么来历么?连怀疑,都没怀疑过么?”
我心中一突,莫非木离是什么我不能招惹的人物?又或者,他曾与我冥冥之中结下什么不足向外人言道的纠葛?我为何始终猜不出来?(影仔注:此处说明成玉曾细细猜过木离的来历)
摸了摸鼻尖,十分诚恳道:“我实是不知你是什么来历。我初次见你是在珍味宫的喜宴上,莫非你与饕餮一族有什么干系?”
最后一问乃是我随口言道。目前为止,我还只是从他口中得知他与穆迪上神是旧相识,故而有此一问?
木离长长舒了口气,神色之间说不上是悲伤还是惶恐。
我只得摸着鼻尖不语,配合他这追忆往事的氛围。
待我觉着指尖隐隐发热之时,木离终于开口了。
“我是魔界之人。”
我甚为配合地“啊”一声,等待着下文。岂料木离神色泰然,竟不是要长篇大论的形容。
嗯,那是他的私事,不提也罢。只是两个人之间一时安静,颇让我觉着有些尴尬,便开口道:“你这眉清目秀的娇弱模样,真不像是从煞气浓重的地方远道而来?”(影仔注:请大家关注“眉清目秀”和”远道而来”)
木离忽地向后一指,道:“你瞧那是谁?”
我心神一动,只见远远一朵云彩向着安茹山的方向如流星般疾飞过来。那云来得好快,眨眼间已在我身后苍穹。饶是我全神贯注,竟是连那行云者都未瞧清楚是什么面貌,只觉着他似乎是歪在云上,颇为不羁。
木离低声道:“人快来齐了。成玉,咱们去瞧瞧热闹。”
我原本想说:“你与那位佛祖有过节。他们几位旧友相会,你却是重伤在身,这热闹不看也罢!”可是瞅着木离雀跃的神色,把先前的话都吞了,道:“旧友重逢,无非是觥筹交错直至杯盘狼藉,有什么好瞧的。”
木离道;“有一件事我始是想不通,一定要去瞧瞧结果如何。成玉,你陪不陪我去?”
我道:“人家聚会,可不干咱们的事。咱们没什么明目,可怎么去?”
木离道:“怎么去?怎么会明着去?我们变作两只彩灯埋伏着,不把什么都瞧得清清楚楚的?”
他这法子虽妙,只是太过失礼。然而木离这份伤得只剩半条命还要潜伏在昔日对头身边去追根究底的心肠真真是令我敬佩不已。想当年我也生了这份热闹心肠,想是近来少与团子胡闹,八卦之心淡下不少。
我这厢还在沉吟不决,木离忽然道:“你不想去瞧瞧小猴子?”
我吃了一惊,问:“小猴子会去?你怎么知道?”
木离道:“我自然知道。许多事我都知道。”
他神色平淡,对我的惊疑不以为意。见我只沉默着看他,道:“好好好,告诉你。昔日我偷听天君,那时四方揭谛来报,说四海八荒的神佛妖魔里,独独你明目张胆地去探望那泼猴。”
见我仍是不语,道:“我不说,你看着我也没用。知道得少些,危险也少些。”
他身上确然是藏着诸多秘密,我叹了口气,道:“如此,咱们便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