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兰楚的印象当中,父皇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们虽然是血脉相传的父子,但除了朝堂和宴席以外,私下里的交流是少之又少,最熟悉的陌生人大致就是如此。
贺兰楚身为皇室嫡长子,又从出生起就坐上了太子之位,理应是大离国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可他自小身体虚弱、不堪重任,身后的碧家却又强力扶他上位,贺兰恒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还是很明白的,所以对这个儿子的期待便渐渐淡了,导致父子之间的关系格外生疏。
不过近段时日贺兰楚的表现实在是十分亮眼,他就好像是蒙尘的璞玉,经过擦拭雕琢之后开始大放异彩,让贺兰恒不由得青眼有加。在此之前贺兰恒对贺兰楚的看重都不过是给外人看的,只是想要让碧家安下心来,不要捅出什么篓子,但现在看着面前俊秀英朗的贺兰楚,贺兰恒是真心的欣赏和喜爱。
“楚儿,朕从前一直都担心,你会否能够承担重任,如今看来,先前的确是朕多虑了。”
贺兰恒这一声“楚儿”叫得十分顺口,就好像他从来都是一个慈爱的父皇,不过贺兰楚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表扬”而感到多么开心,耳边反复回荡着的只有“长子”这个看似寻常,实际上却漏洞满出的称呼。
在这男尊女卑、血脉至上的世界里,“长子”和“嫡长子”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在皇室当中却区别极大。庶出长子相比嫡系血脉是要低上一等的,贺兰恒作为皇上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可他却偏偏在叫贺兰楚的时候少了一个“嫡”字,这绝不会是一个巧合。
“父皇,您叫儿臣来到偏殿,是否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儿臣说?”
贺兰楚的眼睛如上好的琥珀一般澄澈纯净,在他的眼神之下好像一切真相都无所遁形,贺兰恒今天召他入宫的确是想把心中藏着的秘密说出来,不让碧家太过得意,可被贺兰楚这样直白的点破,他也有些面子上挂不住。
短暂的沉默过后,贺兰恒轻咳一声之后摆出了一副慈父模样,“楚儿,这些年来,朕对你不甚关怀,你可曾怪过朕?”
“父皇国事繁忙,顾不上儿臣也是正常的。”
相比贺兰恒的动之以情,贺兰楚倒显得平静许多,他早已不是幼时那个只会在病榻上哭泣的孩童了,经历过那么多的绝望,他的心早已变得古井无波,自然不会被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动摇。
贺兰恒也没有因为贺兰楚的淡然而放弃慈父“人设”,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比起寻常的威严柔软了一些,“楚儿,朕肩负着大离国的江山社稷,责任深重、思虑良多,碧家三代权臣,在朝堂的势力不可撼动,碧家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后位,还有名正言顺的嫡子。”
当听到“嫡子”这两个字的时候,贺兰楚的眼神便变得有些凛冽,因为他知道,贺兰恒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正题,而且和贺兰楚息息相关。
“皇后入宫三载始终未孕,经过太医诊治确定是身子抱恙、无法有孕,而在这时,朕宠幸的一个贵人恰巧怀了子嗣。所以,皇后便对外宣称祺贵人因病离世,而她腹中的孩子便顺理成章成了皇后十月怀胎诞下的麟儿。”
贺兰恒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光微微有些悠远,好像回忆起了过往的一切,因为时间太久,祺贵人具体是何样貌他都已经记不清了,可贺兰恒依然记得她的温柔气质,还有一双琥珀似的眼睛。贺兰楚的外表和贺兰恒年轻时十分相似,唯独这双澄澈的眼睛和他不一样,这也让贺兰楚多了一分温润君子的气质。
而在贺兰恒沉浸在过往记忆当中的时候,贺兰楚却愣在当场,脸上的表情满满都是不可置信,他的耳边反复回荡着贺兰恒说的话,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样组织语言来描述他话中的含义。
“你也知道,碧家在大离国的权势比起皇族也不遑多让,有些事情即便我心里清楚,也不能公之于众。从前朕一直都觉得,你在碧家的庇荫之下生活,身子又向来不好,理所当然会与他们站在同一边。可如今看来,你已经彻底的长大了,应该不会甘心只做碧家的掌控之下的傀儡,未来也会有足够的能力与其抗衡,所以朕便决定将所有的一切都告知于你,至于之后要如何决定,便交由你自己去做。”
贺兰恒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与贺兰楚站在同一边的,也将事情的真相都告诉了他,可实际上这个男人却不比杀母夺子的碧清霖要好多少,甚至可能更加心思深沉、机关算尽。若是贺兰恒真的对贺兰楚生母有愧,又怎么可能这样云淡风轻的说出过往的一切,声音苍凉,悲伤却流于表面,根本没有深入眼底。
时隔这么多年,在贺兰楚羽翼渐丰的时候,贺兰恒才说出他的真实身世,根本就不是为了告慰贺兰楚娘亲的在天之灵,而是有着自己的目的。
贺兰恒可是经历了十分激烈的皇族相争,才能够坐上大离国的至尊皇位,身为皇后母家的碧家可是为此出了不少力。但是随着朝局稳定,贺兰恒也开始忌惮碧家的势力,可他身为一国之君,做什么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处理碧家自然不能由他动手,如今展露锋芒的贺兰楚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
贺兰楚此次主动请缨前往边塞,原本众人都对他期待甚微,大半都没有想过他会活着回来,更没有想到他会立下军功,如此风风光光的重归长安。贺兰楚在离开长安的时候,说的可是保家卫国的慷慨陈词,如今他安稳边关、平定外族后回来,自然获得了朝中一派大臣的支持,对于未来继任皇位自然也比从前要更加稳妥,除了先前碧家的势力所及之外,也有不少保持中立的臣子也都倾向了贺兰楚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