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秋之后,孟府一令闭门谢客,孟相又严令孟清淑与皇门之子的往来,教使孟清淑虽心内不豫,却又不敢与这个不苟言笑的父亲据理力争,只能将怨恨悉数归到孟朝珠身上。
时正值冬中,有传闻说皇帝身子已日益见好,这月余孟朝珠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说是修身养性,不如说是暂避锋芒。直至冬末,年关。
大郑朝此后便一直是如巨石沉水,一度竟再未起波澜来。
因着过几日便是年关,府内上下一涤肃穆之气,恩荣长公主早便张罗吩咐下人置彩灯结意,今冬虽寒,却雪不见半寸,使得朝珠有些许失落的。
孟府的小人皆知道,旁院里的灯皆是随意张挂的,不比得西宅里头元字阁的几位小姐,年节里都是自己亲手扎了灯,迎着高梯朝上挂,女子家本就骄矜,可挂灯此事,孟相观姑娘们高兴,便随着她们尽兴去了。
孟朝珠与朝书朝君扎灯时一时高兴,扎了朵儿兔又糊了小金鱼儿,便同着朝书究与温酒饮了几杯,冬日的深夜天儿落黑的早,不消须臾的功夫,便看扶玉来掌了灯烛,又将烟柳画片盖在侧,将烛朝着里推了推,扶玉甫从外头冰天雪地里进来,带着一股子寒气儿,闻着阁中那姑娘饮酒后的酒香与薄荷片杂糅的味儿,脸亦被银盆里的烛火照的红彤彤的。扶玉朝前推了推几位小姐:“小姐,天都黑些了,奴唤了莺儿姐来与两位小姐掌灯,再迟些回便不好了。”
孟朝珠似真是醉了的,迷蒙这一双美眸直瞅着扶玉,到先是未饮多少的孟朝君甫折腰起身,推搡了一把朝书。
“有劳,今日却是顽的过甚了”扶玉颔首道声儿客气,便望着莺儿打帘扶人出去的背影,烛光将那纤细的背影拉的长些却抵不过渚青色毡帘盖过,终是要离散的一样。
扶玉晃神,在她记忆中,大姑娘总是这般谨守着礼数,连对待着下人亦不多做苛责,但凡都是滴水不漏,心思灵巧。怕便是怕她从来都忘记此生于寄人篱下。
待孟朝珠醒时,天色便深切了,浓黑的幕布一丝不苟的笼在天地之间,如未化在水间的墨,孟朝珠望着明明灭灭的烛火,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事儿,直看着桌前的彩灯,才晃神过来。提着彩灯出去,便见扶玉打了照面来,又张罗她寻人般梯子引烛火,借着三分微薄的醉意,又要上梯上去张灯,扶玉一脸紧张却又拗不过这性子倔的,只好先搬来高木凳,将为之挪好,扶着提着彩灯摇摇欲晃的孟朝珠。
冬日的寒风吹得恣意,直朝着孟朝珠领口里钻,将酒意都吹醒了三分,彩灯在手中晃动着挣扎着,像谁都不喜欢被别人紧攥在手的命运一般。
孟朝珠直了腰,彩灯内添下的烛火便落了几滴珠泪复更亮堂了,孟朝珠本就矮了,又踩着凳,免不得吃不到力,踮着脚朝上,那身子一摆在风中,便更显得摇摇欲坠了。绯红色的衣裙北风张开,乱舞在脚踝边儿,发丝迎风飞舞。
元稷到时,看到的便是这番情景,温亮的灯火照亮了她那双漆黑灵动的眼,双颊添红,唇红欲滴,一身轻摆,若风在大一点,她便随风轻飘的去了。
“扶好扶好,扶玉你别晃动啊。”孟朝珠感觉吃不上力,忙喊着。
“奴,奴没动啊,小姐若不然你下来吧。”本纹丝不动的扶玉一时惊慌失措了起来。
“没事,你别动,马上就勾好了。”
“小姐,小姐你还是下来吧,让奴挂吧。”扶玉的音中显带着一丝哭腔,怕极了的。
孟朝珠左晃右摆的还不容易固定了身形,将小勾勾上,芙蓉面便灿开一抹明媚的笑,嘟囔着“好了!扶玉你看你看好看吗!”人还未下来,便急着献宝似的,使扶玉一时便也忘了怕,缩了手便抻直了腰去看。
此时,孟朝珠显是得意忘了形,欲要退上两步看看。退上两步?!荷花底儿的绣鞋踩了个空,惊呼来不及从她娇唇中溢出,孟朝珠耳畔尽是风声呼啸,没有一刻比此生更心生惶恐。
“啊——”两眼一闭。
对扶玉竟不存丝毫希冀,直想着若是摔了台阶时何等何等的丢人颜面,料不得下一刻便落尽温暖的怀抱中,娇躯入怀,元稷显是先稳了心神,见到孟朝珠踩空那一刻,心随着都提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