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准备,亦未长时间运功,举起竹棍的凯无双如同家庭妇女拿鸡毛掸清除被子里的尘埃一般,快而狠地抽打在桌面上厚薄均匀的面团之上。
沉闷而响亮的声音,再次将准备散开的观众注意吸引回来。
做生意讲究的是以和为贵,但那只适用于客人和盟友,对于敌人,某种程度上来讲,商场比战场更加残酷,消灭敌人不止于肉身,更在于外在的声誉,精神上的打击。
电光火石间,霍比特做出了取舍。
自认为背靠着应王府,与王府有着长久的供货关系的他幽幽一叹,随即以一副有理走遍天下的口吻,说道:“吾竹生源的竹料不管说冠绝赤龙城,却也是一流中的,没人会笑,但如此闹事,丢脸的只会是汝,汝以为多敲几下~~~”
眨眼间,年纪没有二十也有十的老款实木八仙桌四分五裂,外表看似完好的潇妃竹棍整齐地断为两截,掉在地上发出特殊的声响,传入众人耳中、心中。
话声戛然而止,后半句噎在喉咙里,愣是说不出来。
模样,因身材更显滑稽的霍比特傻了眼,周围观众一时连连眨眼,面面相觑。
过去不足一秒,四周的观众里,没人注意到凯无双缩回袖里的手虎口之处正在渗出血,仅仅想到自己遭受欺骗,嘘声、质疑、辱骂的声音,瞬间淹没了试图辩解之侏儒。
须臾,回程的路上,支吾了好一会儿的任吾行张开了口,原以为他是想道谢的凯无双顺口便说道:“两师徒,说这些干嘛。”
岂料,接着传入耳里的是“师傅,您是怎么办到的?那一招有何名字?能否传授于徒弟,到以后吾闯荡江湖,未动手先拍桌,哼哼。”
脚步忽停,待任吾行行至前方,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的凯无双冷冷地说道:“从此刻起,没有我的批准,你一个字也不许说,不然,你就等着练第八套广播体操吧。”
捂着嘴,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看着凯无双的目光仿佛在问“第八套广播体操厉害吗?”
杀气腾腾的目光一瞪,搞怪的任吾行登时识趣地扭过头去,装看风景地看着参差不齐、风格各异的各种店铺。
走着走着,蓦然一阵冬天的气息吹来,碧纱马上抱住像只小白羊的松松,身体不自觉蜷缩。
至此,才猛然意识到忘记给碧纱福利的凯无双伸出手,轻轻地在她肩膀上拍上一下。
由食用牛肉长寿面反馈而来的“暖气”释放,使得她免受寒冷的侵扰。
觉得热,三两下从碧纱怀里挣扎出来,以莫名其妙的目光瞪了她一眼的松松刚想开口,可爱的琼鼻嗅动,猛地转身,撒腿就跑,背影看起来就像一只急着找吃的宠物猪。
落跑的小家伙没两下,就被凯无双大魔王逮住,施以严厉的警告外加打屁股三下,取消自由行动的资格,只能牵着手一起走。
鼓起小嘴,小声嘟囔的抗议遭到无视,想跑而不得的松松生气地瞪着某人。
被松松带着,走了大约三十米后,嗅觉相当灵敏的凯无双也觉察到了空气中稀薄的香气。
穿街过巷,折转几轮,远道而来的食客终于找到香味的源头。
抬头,一眼望去,万万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人的松松情不自禁地张开可爱的小嘴。
而一旁的凯无双同样感到惊讶,不为人多,只为人群里藏着的三名曾与他在厨战帖争夺战里交过手的酒楼大厨、队伍终点处的入云龙盛宣工,以及和他交谈甚欢的驼背老翁。
队伍的长度,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地缩短,蒸笼里的包子,也随之一点点地减少。
或许是天意,等轮到松松之时,蒸笼里的肉包子刚刚好卖完。
看到别的小伙伴都有得吃,自己没有,爱哭却怎么也不肯承认的松松立时就红了眼眶,泪珠打转,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瞧着她委屈小媳妇般的模样,禁不住笑出声来的驼背老翁安慰着说道:“好了好了,不许哭,小丫头真是像足汝娘,贪吃爱哭,还不许别人说,一说就生气翻脸。”
吸了吸快流出的鼻涕,撅起嘴的松松一副“我,松松,超凶”的模样,恼道:“汝才爱哭,白胡子大坏蛋,松松才不会哭呢!”
不以为然,笑得更加灿烂的驼背老翁朝着一旁的盛宣工说道:“盛老弟,你听,连生气时说话的口吻都一模一样,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一个小小的娃娃,如今女儿都这般大了。”
气不过,张牙舞爪,露出小小虎牙的松松威胁道:“都不许笑,否则,松松就将汝等一口一个通通吃掉。”
脸不笑眼笑,揉了揉松松的小脑瓜后,驼背老者乐呵呵地说道:“好好好,吾怕了,不笑,老头子这就给松松做包子吃,行了吧。”
说罢,动作似足迟暮之人的驼背老者慢吞吞地搬出一块圆形铁砧板,以及豆干,以及十二种在厨房里常见的调料,最后才是面粉和清水。
“小娃娃,看好咯”
朝着含着手指的松松喊了一句后,驼背老者不急不慢地揉起面,手法不急不慢地揉起面,手法不算高明,也好像没有什么观赏性,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厨师在应付工作一般。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尝过老者的手艺,根本不敢轻视的凯无双静下心,仔细地揣摩。
只一会儿,凯无双便注意到第一个异常的地方,那就是,老者的手一直都是干的!
仿佛不曾感觉到盯着手的目光,驼背老者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要想和出上等的面,水和热力是关键,其次方是力度和手法,像如今做面点,则还要加上酵母,不同的面点,酵母的选择亦应有所区别……”
少顷,暂停,驼背老者翻过面团,接着,继续说道:“但是,一切皆需有个度,追求完美是件好事,过于执着却容易蒙蔽视线,每一种食材都有其特性,厨师应该做的是将食材的特性,尽自己的能为发挥出来,而不是强行拼凑,使其改变特性。”
代入学生的角色,凯无双全神贯注地盯着,眼眨都不眨,唯恐漏掉某一个步骤。
在老者平平无奇的手法揉制下,普通的面逐渐呈现出其不平凡的一面。
每一次翻转,面团的弹性都在增加,每一阵揉搓,粘性都在变化。
市面上十文钱就能买到一斗的面粉,在水、阳光、酵母和老者双手共同作用下,一点点地被赋予新的生命,一点点地展现出自身的美好。
须臾,顺滑绵绸犹如酸奶固体的面团被搁置,等待时光完善最后的一片拼图。
与此同时,驼背老者手不落空,飞快取出适量的调料,简单地混合,简单地炮制出包子馅。
泡水发胀的豆干吸水首当其冲,被两个皮贴骨的手指捏碎挤出水分。
很快,堆砌在砧板一角的豆干吸气重新膨胀,恰时,以一定的顺序混合调料处理的驼背老者到了倒数的第三步,顺手取过豆干,混入馅料之中。
熟练,带着一种机械式美感地把大小、重量、模样几乎没有区别的包子包好,放入陈旧但意外干净的蒸笼里,剩余的工作交由升腾的水蒸气完成。
大约十分钟后,丝丝缕缕诱人的肉香伴随蒸笼盖子打开,迅速弥漫开来。
早已等不及,一看到白花花胖乎乎的大包子,骑在任吾行脖子上的松松立刻伸手去拿。
筷子一敲,吃痛的松松马上缩回小手,一边吹着手背,一边幽怨地望向严肃的驼背老者。
取出纸袋,手执长筷,夹取两个放入,这才提着纸袋递给松松的驼背老者叹道:“好的不学,坏的倒学个十成十,给,小心烫啊。”
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再看了一下周围的人后,顿时不高兴了,有小情绪了的松松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喊道:“两个不够,松松要吃五个,白胡子大坏蛋,再给松松三个。”
“每人只能买两个,一文钱一个,两个要几文钱?”
撅起小嘴,卖萌,卖萌失败,不甘心的松松一边从小猪荷包里取出铜钱放到伸来的手中,一边埋怨道:“小气鬼,又不是不给你小钱钱,以后都不和你玩了,白胡子是大大坏蛋!”
收起松松手中崭新的通宝后,朝着她挤眉弄眼逗弄的驼背老者笑道:“下一位!”
明修栈道不成,暗度陈仓,雌威之下,坐骑与侍女哪敢说不,纷纷献出食物。
见纸袋里的热包子已经超过五个,臭美的松松二话不说窜上前,打开袋子向着驼背老者示意道;“白胡子大大坏蛋,看,松松有六个大大的包子喽。”
听闻,再看她神气的小脸,盛宣工与驼背老者相视一笑,接着放声大笑。
想要的作用没能起到,看着大笑不已的两位老人,疑惑的松松又一次气恼地鼓起小嘴。
另一边,微微吹凉了松软的包子表皮,怀着期待的心情,凯无双一口咬下。
丰润的汤汁飙出,既烫又香,浓郁的牛肉味瞬间取代入口时表皮淡淡的面香。
内馅,香浓醇厚,软烂鲜美,但有不乏嚼劲,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地攻占每一颗味蕾,回味绵长如陈年普洱,齿甲留香,令人不禁拍案叫绝,竖起大拇指。
倘若不是亲眼看着包子从原料变成食物,凯无双真的相信自己吃着的是牛肉包子。
无论味道,还是咀嚼时的口感,几乎和大火炖烂的牛腩肉没有区别。
又一口,把小半只剩下的包子撕成碎片,吞咽。
敬佩之余,更多是疑惑与好奇的凯无双从粗糙的黄纸袋里拿出剩下的一个‘肉’包子,徐徐合上双眼。
视觉削弱,带来的是其余四感的提升,第一时间,指尖被烫到的感觉凸显。
犹如历史重演,一口咬下,时间的流速好像慢了下来。
不甚整齐的牙齿刺破包子柔软水花的表皮,陷入略粗糙如棉花糖般柔软的表层。、
芳醇的面香因挤压的热气涌至味蕾,率先在口腔之中弥漫,勾起最原始的欲望,唤醒半沉睡的味觉。
抵挡牙齿的反弹轻乎其微,感受着温度上升的牙齿长驱直入,直至突破内外分层的那一寸障碍,滚热的汤汁如爆发的火山一般迸发出岩浆,淹没舌苔。
美妙的滋味,简直无法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