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房间外面传来敲门声。
那声音,不大不小,两声两声一起,正是他敲门的习惯。
她心中一紧,深深吸气,紧握了两下拳头才松开,走到前面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果然是他。
此时离开了舞会,他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神情,反正并不像舞会上那么温和幽默,也没有一丝笑容。
两人在门口处对视了一会儿,他进门,她退开,一起走向会客室。
“关于我的事,不知道你……”走到沙发前,穆城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茶几上那份离婚协议。
转头看向舒苏,她已经端端正正在另一排沙发上坐好,这是陌生人之前的安全距离。
“这是什么?”他问。
舒苏没去看他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气场不如他。
“离婚协议,我刚刚打印的,没有律师检查,也许有不足地方吧,但我想你似乎不会损失什么。”
穆城没说话,她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又为什么要跑来和我结婚,现在也不想知道了。反正我从来不知道你有多少钱,也无意从你手里分到钱,签好协议后,我会从江山如画那里搬走,不会纠缠你,也不会在外面乱说什么。无论是你还是薜小姐,我都会当作不认识。”
穆城看着她,神情严肃得有些愤怒,“为什么?”
舒苏莫名地看向他。
这还有为什么吗?这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她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他自己说话了。
“如果是因为今天的事,我可以解释,如果是因为我隐瞒你的事,我也可以解释。小苏,见到你那一刻,我想了很多种解决方法,连哄你的方法都想了好几种,但我没想到等着我的是一份离婚协议。”
顿了好久,他才说道:“我以为你对我已经有了感情,至少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或者更多一点。可是你现在的干脆果断,让我这种‘以为’成了笑话。”
舒苏无法理解他的控诉。
似乎他比自己更委屈一样。
她甚至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然后才深深吸气道:“我也没想到,直到现在,你还在和我谈感情。穆先生,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蠢,很笨,完全没有一点智商,所以可以任你哄骗,任你摆布?我才觉得,我这大半年就是一个笑话,我面对着一个演员,却以为那是现实。”
“我是隐瞒了你,但这不代表我是在演戏。”
舒苏没有回话。
他缓缓道:“原本最初我不打算骗你,只是准备慢慢告诉你我的事。但当我们第一次相亲见面后,你拒绝了我。
“我不知道能怎么办,你说我们身份不适合,我只好弄出一个适合的身份。而结婚之后继续隐瞒,一是没找到好的坦白机会,二是……其他原因。”
他想了一会儿,解释道:“那个原因我不想现在和你说,其实也是我今天说你是我表妹的原因,我暂时还不能公开你的身份,或者说,我不想让人知道我身边有你这样一个人。我只能说,绝不是因为薜嘉华,也不是因为我想隐婚,自始自终,我的妻子都只有你一个,永远也只有你。”
“可你刚刚才和那个薜小姐在一起,所有人都相信你们是一对,你也承认了。”
“我没有承认。”
“你就是承认了,你说你心仪的对象在场上!”舒苏提高了声音,心里被伪装起来的悲伤与愤怒几乎没忍住要爆发出来。
穆城缓缓道:“我说的是你。”
舒苏发出一声冷笑。
穆城继续道:“那我问你,如果我看上薜嘉华,为什么又要和你结婚?”
“因为你有计划,有目的!”她忍不住激动,鼻头开始发酸,被自己努力忍住。
穆城问她:“什么计划,什么目的?”
舒苏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心脏,你想要我的心脏!穆颖,你的妹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必须做心脏移植手术,我就是你看中的那个心脏!等到合适的机会,你就会取走我这颗准备着的心脏!”
说到这里,她几乎心痛得发抖。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个真相仍然能让她痛苦到这个地步。
面对她撕心裂肺的控诉,穆城先是一愣,随后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很快他就敛住笑,问她:“你怎么知道颖颖有先天性心脏病?”
舒苏声音清冷,“我不能知道吗?”
穆城点头,“看来趁我忙的这段时间,你做了很多事,沈天也做了很多事,是我疏忽了,也是你隐藏得太好,我竟然一无所知。”
舒苏不知道是谁隐藏得太好。
他继续道:“颖颖是有心脏病,是要做手术,我也是在找合适的心脏供体,但那肯定不是你,你是个健康的大活人,还是我妻子,我是疯了吗,要把你的心脏换给她?
另外……你以为心脏可以随便换吗?这需要经过多重检查测试,而且最基本的,也要血型一致,我记得你是o型血,而颖颖,她是rh稀有血型,这也是她心脏供体难找的原因。”
舒苏不知道自己脸上有没有表现出来,但她确实怔住了。
心脏移植,需要血型一致?
虽然没查过,但想来也是如此。
她的确是o型血。
但穆颖,是稀有血型?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
穆城说道:“如果你不信,可以看她的检查单。再说就算我要找个活人做心脏供体,哪怕我去大街上拖个人,或者去酒吧找个醉酒女人,再或者埋伏在偏僻角落绑架个落单的人……总之,无论哪种方法,都比找个女人结婚好,你说是吗?”
舒苏无法反驳。
其实她当时也想到这个原因的不合逻辑之处,只是今天看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又把这原因当真了。
“至于薜嘉华……”穆城再开口,“我承认我刻意和她走近,也默认了别人的误会,但这不出自感情,我只是想利用她接近薜家。很多事我暂时还不能说,但我能用我的一切来发誓,我和你结婚是真的,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对你的承诺也是真的,和你安稳度过一生,是我最终的目标与理想。”
“我不想相信你,你对我,不过是一个谎言套一个谎言。”
两人陷入死一样的安静中。
好久之后,穆城说道:“我承认我在你面前演了戏。我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我是有很多计划、很多目的,原因……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告诉你,但肯定会告诉你。可是如果你因此而想离婚,那是不可能的,我不会同意。”
这样的话,很没道理、很无耻,像个无赖,可是她却暗暗有一种愉悦的感觉。
的确,她不如自己表现得那么当断则断。
她不想离婚,不想离开他,哪怕要承担不可预知的风险。
她想,他们应该不会离婚了吧,如果他坚持不同意的话,她应该做不到坚持要离婚。
“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签协议。”穆城说,“我们的婚姻维系三年,你可以得到五百万,维系五年,一千万,维系十年,五千万,如果一辈子不提离婚,我的财产都是你的。
虽然我不太喜欢这样的协议,但如果这能让你对我放心,我会愿意签。”
舒苏看着他,语气平得毫无感情:“我记得就在刚刚,你对另一个你所谓并不喜欢的女人直接拿出了一千万,震惊了全场。穆先生,你这个标价法很好,让无法计量的感情深浅程度一目了然,连我这种愚笨的人也能很快了解到我和薜小姐之间的差距。说实话,我的价格比我想象得要高。”
穆城无奈地按按额头。
“我忘了,还以为我是开it公司的小老板,只是随口说了价格,结果说低了。”
他叹口气,看看她,想了想,突然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舒苏发现眼前这个穆城所用的手机并不是那个国产品牌,而是个自己不认识的手机,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定制机吧。
呵……他在她面前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我想转账六千万到某个个人账户,今天可以办吗?”
对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似乎是肯定的语气,他点点头,回道:“好,稍候我过去。”
对于这种千万什么的词,她今天听了太多,竟然已经没感觉了。
穆城很快就挂了电话,随后又拨出一个电话。
“景彰,替我准备好广信区那套公寓的赠予文件,还有天玺公馆那套别墅的赠予文件。”
“准备好在房管局等我,我大概五点之前到。”
电话讲完,他从沙发上起身,一把拉起她。
“你干什么?放手!”舒苏想挣脱,却被他紧紧握住。
他一边拉着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手上现金不多,暂时只能拿出六千万来,广信区公寓就是我们住的那套,大概价值两千万,千玺公馆在金汇商业街,价值也许五千万,也许六千万,这些加起来大概一亿三千万,如果顺利,也许今天就能全部转到你名下。”
舒苏停住脚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刚才的协议听起来确实不够诚意,我承认一亿并不算多,但今天已经是下午,只来得及转这么多,其他资产转让起来比较麻烦,如果你愿意,明天我带你去注册公司,那样也许会简单一些。”
“所以这是用三十五万换来的经验是不是?应付我这种穷人,钱能解决一切。”
穆城无奈看着她,“那你要怎么样?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舒苏不说话,她也不知道答案。
穆城回道:“你既然都想离婚了,为什么不拿一笔钱再说?”说着又要拉她走,却再次被拒绝。
舒苏甩开他的手,“你觉得一亿对我来说很多是不是?”
穆城没回答,她继续道:“当然是很多,我就算一年中一次500万彩票,也要连续中20年。但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有500万,就算去卖淫也卖不到。所以,你为什么会和我这样的人结婚呢?”
“还有那场相亲,不要告诉我你就是突然心血来潮想相亲,又心血来潮对我一见钟情,我还不至于白痴到那个地步去相信。
而且你知道我和沈天为什么费这么大劲去查你吗?因为我们看到了一张照片,发现你很早就在跟踪监视我。”
“至少你该让我看看那张照片。”穆城说。
舒苏冷笑,“这样你就可以知道编什么理由来解释了对吗?”
穆城叹气,“好,我承认,相亲是我策划的,目的就是以正常的方式和你认识,然后结婚。一见钟情是真的,只是不是相亲的时候。”
舒苏心中仍然带着重重的防备,以审查的态度听着他的每一句话,似乎他说的每一句都是谎言。
“你跟我来。”穆城说着回身去往书房。
舒苏跟过去。
她站在书房门口,看见他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本子,又从本子里拿出一张照片来。
他将照片拿到她面前,“还记得这个吗?”
舒苏发现那不是照片,而一张过塑的植物标本,标本是一只四叶草。
她不记得自己有见过这个标本。
“8年前,你送过一只四叶草给一个大你很多的哥哥。”穆城提醒道。
舒苏震惊,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当然记得,是有过这么一件事。
那是她十二三岁读初中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们女生群里流行一个说法:如果在一片三叶草中找到四叶草,那就找到了一辈子的幸运与幸福。
现在看来,这是个俗套得掉牙的说法,但在当时十几岁的女生心里,这说法很美很梦幻。
所以每逢看到三叶草,她们都要趴在草堆里努力找,但幸运的确很难找,就她所知也没一个人找到过。
那天她一个人跑去家附近的养老院玩,竟在养老院的三叶草堆里找到了一片四叶草。
她高兴疯了,拿着四叶草要回家,却在养老院外的河边看到一个大她很多的哥哥,他一个人坐在河边,似乎心情不好的样子。
事实上,她知道那条河的故事,在她小时候,隔壁一个阿姨在这条河边跳这河自杀了。
在她还没出生时,某个养老院的老人也在这条河自杀了。
她怕这个哥哥也想不开,于是朝他走了过去。
当时说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只记得最后她将手里的四叶草送给了哥哥,因为他看上去真的很难过。
事情太久远,她已经忘了那个哥哥的样子,只记得似乎以属于好看的那一类型,他当时说话很温和,情绪很低落,却没想到多年后,那个说话温和的少年竟会长成穆城的样子。
“是你……”
“对,是我。”穆城说。
舒苏仍然控制不住内心的震惊,久久看着他。
穆城说道:“那天,我最好的朋友被街头流氓杀死了,我早有预感,还以为自己可以救他,但他还是死了。那是我第一次对命运感到无奈,在金沙镇失魂落魄走了半天,随便乘了辆车,到了你家附近,然后,遇见了你。
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一年,我从没恋爱过,但那天,我竟有种心动的感觉,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当时太难过,而你又太纯真、太好看,你出现的刚刚好,所以让我有了错觉。
但是很多年后,我依然记得你,直到我已经是适婚的年纪。
我后来的确去偷偷看过你,但并不是你所说的监视,我仅仅只是想看看你而已。
另外你也许不知道,除了河边那一次,我们还有过交流,是在聊天软件上。我以前有个网络名字,叫四叶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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