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是一片草原,确实不算特别大,可能有学校操场大的面积,但在人挤人的滨江市看到这样一大块草原,已经可以算是辽阔了。
刘国栋带他们到了更衣室,从衣柜里拿出一堆衣服来。
“这里两件嘉霖和穆先生应该能穿,你们几个的衣服已经洗好了,我分不清,自己拿。还有……”当他目光看到舒苏时,突然愣住了。
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然后陷入为难。
这时霍小糖说:“嘉华,我有两件在这里,你就穿我的。”说完似乎才想起舒苏来,然后无奈道:“啊,还有舒小姐,你应该也不会骑,要不就先看一看,或者去前面拿水果吃吧。”
舒苏知道,此时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自己的尴尬境地。
这些人,虽然能在几分钟前和自己谈笑风声,但到关键时刻,他们对她不会有丝毫在意——她本不是他们这个群体的,实在没什么好在意的。
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薛嘉霖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骑了,正好今天害得小苏在舞会上饿了肚子,我带她去外面找个餐厅吃顿晚饭,你们玩。”说着就牵了舒苏离开。
刘国栋立刻追上来,“嘉霖,别走呀,这个……是我考虑不周,要不让他们几个骑,我们再去凑一桌麻将?”
霍小糖也马上说:“其实上次摔伤后阿杰一直不让我骑马来着,要不舒小姐你穿我的衣服,我在旁边教你吧,正好那件衣服我穿有点大了,你比我高,穿应该正好。”
薛嘉霖仍然带着笑:“不用,小糖你是喜欢骑马的,还是去骑吧,我们就先走了。”说着拉了舒苏走向前边。
刘国栋又追出几步,见他去意已决,只好作罢,脸上满是挫败。
这马场修起来本来就是为了交际,这次薛家从京都过来,他原本是要和薛嘉霖打好关系的,没想到今天却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他怎么这么猪脑子,这霍小糖也是,他都还没说什么呢,她就乱开口了,得罪了人也要算在他这东家身上啊!
没有去管马场上仍然尴尬的场面,薛嘉霖开了车载舒苏离开。
没走多远,刘国栋又打开电话,在里面向薛嘉霖好一阵道歉,薛嘉霖仍然是好声好气的样子,一口一个没事,让刘国栋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找突破口。
挂了电话,车上安静起来。
舒苏由衷地感谢他:“谢谢你,薛公子,其实我倒还好,因为我确实出身平凡,而他们也不是我的朋友,没有义务顾及到我。”
薛嘉霖回她:“我只觉得,你是我请来的,是我带过来的,我不该让你承受那些范围外的事情。你是同意我陪我来这里,但并没有把尊严卖给我,没义务额外承受羞辱。”
“可是你这样因为我而离开,会不会和他们弄僵了关系?对你来说应该也不太好吧?”
薛嘉霖语气轻淡:“他们不顾及我的朋友,也没有担心和我弄僵关系,虽然薛家这几年并不容易,但还不至于让我委屈求全。”
舒苏知道,他只是尊重她而已。
那些朋友当然没想惹他生气,只是他们没想到薛嘉霖会如此在意舒苏的感受——在他们心里,他对这个贫家女只是玩玩而已,算不得什么。
“还是谢谢你……”舒苏说,“说实话,薛公子,虽然我以前也没有仇富,但你还是让我对富家少爷的印象大大改观,也让我认识到了真正的世家有着怎样的涵养,我觉得你就像一块玉,华美,温润,细腻,今天这一天,我觉得我是大大的赚了。”
薛嘉霖笑着摇头:“舒小姐,你这样心思纯净,才像真正的玉一样的品质,而我所谓的涵养,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我们从小就被教育礼貌、微笑,优雅,同时也会被教育手段、心计,可以这样说,只要是屹立商界的人,没有一个是完全干净的。而我作为家族继承人,也没有高尚到哪里去。”
学过几天心理课,舒苏直觉薛嘉霖心里藏着一些事,那些事让他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压力,甚至有一种自弃的想法。她很想问他是什么事,很想宽慰他,可她还记得他们只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今天之后再也不会有交集,说多了便是交浅言深,会让两人都尴尬。
她只好说:“不管怎样,薛公子,认识你我很荣幸,也很高兴。”
“我也觉得我请你替女伴之位实在是这一年来我做的最对的一个决定,不过——”薛嘉霖看她一眼,轻笑道:“你别叫我薛公子,那是外人的戏称,叫我嘉霖便好。”
舒苏笑了笑,她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和他见面。
车子开到市区,早已是傍晚。
前面不远就是公寓大楼了,舒苏朝薛嘉霖说:“好了,我已经到了,到下个路口就放我下来吧,今天谢谢你。”
“是我要谢谢你。”薛嘉霖说着,看看她,又看一眼路边一家连一家的餐厅,犹豫一会儿,开口道:“要不……”话才起头,手机便响起来。
他说声抱歉,接了手机,似乎是工作上的事,最后说道:“好,我大概半个小时后过去。”
舒苏在他结束电话后向他道别。
薛嘉霖脸上流露出些许憾意,开车到下一个路口,靠路边停了车,下车帮她开门,又将之前换下的衣服递给她。
舒苏看看自己身上的礼服,连忙道:“要不你等我一下,我去家里换了衣服给你?不,或者你赶时间的话,也可以给我个地址,我洗好了衣服再寄给你?”
薛嘉霖摇摇头,“我自己穿不了,送妹妹吧……她自有男朋友送,还是留给你吧,有机会再利用自然好,没机会就算作纪念。”
听他提起薛嘉华的“男朋友”,舒苏胸口涌起一股疼痛,脸上挤出笑容,目送他离开。
薛嘉霖走后,她在楼下站了很久。
竟然不想回去,这一刻,她仿佛觉得楼上的房子是个牢笼,她被圈养在里面,苦苦等在里面,而她等的那个人,自有另外一个家。
她找了家奶茶店,点了杯奶茶,坐了四十分钟。
夜幕完全降临时,她收到了一条来自穆城的短信:在家附近的玫瑰花园大酒店等我,1501房间。
那一刻,说不出的心情,又想哭,又想笑,哭的是这么久才得到他的消息,笑的是他终于来了消息。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她去酒店,但她太想听听他的解释了,再这样下去她会疯掉。
玫瑰花园大酒店没那么出名,但也是一家五星级酒店,她只向前台报了房间号就被亲自带到房间,然后便又是等待。
直到二十多分钟后门口处才传来动静,房门被刷开,低沉的脚步声迈进来。
她心中一紧,坐在床上却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房门处。
穆城从玄关处进来,快步走到她面前,脸色黑得可怕。
“你怎么会和薛嘉霖在一起?怎么会跑去见那些人,你告诉我我不在的这些时间你都在干什么!”
他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带着怒火迎头朝她质问。
舒苏想到他的无数种解释,却万没想到他不会解释,而是质问。
她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在他眼里错的竟然是她。
抬眼看了他半晌,她忍着胸口的痛苦与酸涩,平静道:“我不能和薛嘉霖在一起吗?我不能去见其他人吗?您又没有提前下命令,我怎么会知道呢,穆先生?您知道的啊,我一直不太聪明,和您比起来愚蠢得就像低级动物,我怎么会想到世界这么小,竟然一下子就撞破您的谎言呢?那么,现在事情就是这样,您准备怎么发落我呢?”
穆城怔怔看着她。
她也回望着他,明明想作出一副潇洒的样子,却有湿热的东西弥漫住眼眶。
穆城突然用力将她抱住。
她没有反抗,任由他将她从床上带起,静静靠在他怀中,泪水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
“对不起,我语气不好……”穆城努力平复情绪:“今天看见你我太震惊,我不知道你和薛嘉霖是怎么认识,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我做了那么多是不是早已一败涂地……小苏,他们那一群人,不是你表面看见的那样,薛家也不是你表面看见的那样,我和薛嘉霖接触过无数次,可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了解他。我说过,我做的事很危险,而今天我要告诉我,薛家就和这危险息息相关,甚至有可能就是危险的来源,我不敢让你和他们有一丝一毫的接触,怕你也沾染上这危险。”
舒苏没有说话,他继续道:“薛嘉华,我和她的关系是假的,小苏,你是知道的,你是相信我的。”
“可是,我看不到一点假,我觉得你们比真的还真,我觉得我才是假的那一个!”舒苏终于忍不住道,哭着朝他控诉。
穆城解释:“如果连你也看出是假的,那其他人早就看出来了!薛嘉霖,刘国栋,苏虹江,他们每一个都不简单!”
舒苏沉默下来,半晌才说:“可是你们已经在谈婚论嫁了,你们会真的结婚,真的做夫妻,对吗?”
穆城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停顿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说过我要接近薛家,但薛家比我预计的要难接近,我唯有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但是,就算我和薛嘉华真的办婚礼,也不会做真夫妻,舒苏,和她做名义上的夫妻是我的底线,不会再有其他。”
舒苏摇头,“她会同意吗?她怎么会同意?她是那么喜欢你,你没听明白吗?她今天就是在向你表白!”
“小苏,我说过,她不敢。我手上有她的把柄,她除了陪我演戏,没有别的选择。”
舒苏定定看着他,“就不能不这样吗?就不能离开薛嘉华,离开薛家,放弃你要做的事吗?你有了足够的钱了,我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会对你有这样大的吸引力。”
穆城回答:“小苏,我现在所做的,和我们的未来有关,我不得不去做。”
“什么未来?”她问。
“很重要的未来。”他说,“小苏,总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而现在,我很需要你的信任,我需要你相信我,需要你听我的话,不要去接触薛家、接触和薛家相关的人。小苏,你答应过我的,会永远信任我。”
舒苏忍不住哭,“我是答应过你,可我没想到你会和另一个女人谈婚论嫁,没想到你们会在我面前……穆城,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一定不知道,直到现在我还无法从当时的痛苦中走出来,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我甚至还带着笑容,我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
“小苏,我知道那种感觉,当我看见你竟站在薛嘉霖身后时,我也差点没能控制住我自己。
“你以为我到走近了才看见你的吗,我早就看见了,我不知道这两个星期你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只能一步一步走近,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你被人怠慢,你以为我就不想保护你吗?可我却只能看见你和别的男人手牵手离开,直到你离开我都不知道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也无法判断他会怎么安慰你,你们会不会真的去吃一顿烛光晚餐。小苏,男人的忌妒心丝毫不比女人弱,所以,你今天做得很好,换了是我,也许还比不上你的镇定。”
舒苏无奈:“我不喜欢这样的‘做的好’,我不喜欢接受这样的考验,可是你……却总这样考验我。”
穆城深吸一口气,再次将他紧紧圈在怀中:“小苏,我答应你,在今年内,如果我没能成功,或者说我没有把握在短期内达到自己的目的,我就告诉你一切……不管它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后果。所以,我不会让你受太长时间的煎熬,至多到年底,好吗?”
她又能怎么选择呢?
她只能点头同意。
穆城再次紧紧拥住她。
很久之后,她说:“我和薛嘉霖没有什么关系,是有个委托,让我们查一个女人,因为查那个女人才发现薛嘉霖,然后我偶然间和他见了一面,他提出付我钱,让我假扮他女朋友和他一起出席一个生日舞会,我同意了。去刘国栋那里是意外,我没想到会遇见你,也没想到你会不让我去。”
穆城松了一口气,沉声道:“答应我,以后不要和薛嘉霖见面,不要再碰和薛家有关的东西,以及你今天看见的那些人。哪怕你决定不信任我都行,而这个,比给我信任还要重要。”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的圈子和他们很远,也很难会再见面。”
穆城看向她:“对不起我又骗了你,我说要离开不是因为有项目,而是因为薛家。薛嘉霖的父亲来滨江了,他对我还算认可,而我打算尽快促成婚事……当然,如果可以,我会尽量只订婚,但婚礼延期,如果做不到,我也不会和薛嘉华有任何实质性关系。”
舒苏想,亲吻难道不算实质性关系吗?
她垂着头,什么也没说。
也许在他心里,她的确占有一定位置,但永远比不过他想做的那件事,而她必须为那件事而妥协。
她深知这一点,所以不敢逼他二选一。
她输不起……只要还能苟延残喘,她就做不到离开,只能在原地等着,说服自己去相信他,按他的吩咐去做。
这一夜,两人在酒店中度过。
她心里放了很多事,一点儿也睡不着,也不知道说什么,而他似乎很累,躺下没多久就睡着。
听着他在身边沉稳的呼吸,她突然想起那个叫“同床异梦”的词,觉得词里的意思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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