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方法真的管用了,家里的钱都拿来给我买东西了,你不争不抢,所以一直穿旧的、丑的,连妈妈的旧衣服我都故意拿来给你穿……而且我还告诉你,你长相平凡,不要穿太好看,最好低调一些,要不然就叫丑人多作怪。
“时间一长,我自己相信了,觉得你虽然比我成绩好,但我比你好看,我们两人各有长处,平分秋色。
“但是陈潇阳的心意让我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你就是比我好,又比我长得好,又比我成绩好,还比我性格好。
“我很不服,很害怕,小时候受到太多夸赞,让我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养成了一副公主脾气,觉得自己就是最好的,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
“陈潇阳还说,等高考之后,他会向你表白。高中时那么多女生喜欢陈潇阳,不仅是因为他成绩好、长得好,还是因为他家是城里的,一个月生活费就有好几百。那个时候的他,就是我们眼中城里的大少爷。可是这样的他,却要在高考之后向你表白。
“我很恐慌,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你们会一起考上很好的大学,你们会在一起,他爸妈会喜欢你,你们最后会结婚……而我,我最多能读个三本,喜欢的人还是自己的姐夫……我受不了这样的结局,所以在你的饭菜里加了番泻叶。”
又顿了一会儿,舒雨有些自嘲道:“我想,现在的事,应该是报应吧……我有直觉,这一次我不是幸运的,得上艾滋病,就是老天给我的报应。”
舒雨忏悔般说了当年事,舒苏半天没有说话。
陈潇阳的样子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高考之后他似乎还安慰过自己,但当年高考失利的痛苦与遗憾,她却直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恍如昨日。
所有的学生,都向往进一座高等学府,鹰击长空,鱼翔浅底。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是其中一名,可高考的意外却将她的梦想与前途陡然折断。
被学校寄予厚重希望的她最后勉强进了一所二本大学,学了个并不受欢迎的新闻专业,找了份行政文案的工作不死不活做着。
曾经的高中同学,那些成绩在她之下的有的进了研究院,有的年薪50万,就算能力运气并不怎么好,也进了大公司,拿着不菲的薪资,有着不错的未来。
虽然她一向就知道乐天知命,随遇而安,然而那一场意外,是她心里永远迈不过的坎,永远的痛。
然而今天她才知道,那不只是意外,还是亲姐妹的陷害。
见她长久的沉默,舒雨又说道:“姐姐,你会恨我吧……我想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会发疯的……其实到我高三时,我就将陈潇阳淡忘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年少时的爱情有多么可笑,而我居然为此断送了姐姐的前途。这么多年,我不敢告诉你,可今天,我想应该到我忏悔的时候了,这一夜,大概是上天留给我最后的机会吧。”
房里很安静,城市的灯光从窗外透过窗帘缝照进来,让里面略微能看见些朦胧的影子,舒苏就这样躺在床上,看着头顶天花板上的光亮,睁着眼睛半天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低低开口。
“过去的,都过去了,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注定读不了好大学。说恨也谈不上,因为我现在的日子还能过,如果我过得辛酸,也许真会恨上你一辈子吧。”
黑夜中,两行泪静静从舒雨眼角滑落下来。
两人都不说话,又安静了一会儿,舒雨突然问:“姐姐,你和姐夫怎么样了?今天那个薛嘉霖又是谁?”
好半天,舒苏只回道:“说来话长,我和你姐夫没怎么样,今天的薛嘉霖是朋友。”
舒雨说:“但我看他对你好像很好,如果可以,你就和他在一起吧。”
舒苏正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舒雨接着道:“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我欠了你很多,之前觉得如果你真过来,我就是死也要告诉你,以减轻一点自己的罪过,但现在,我却不知道告诉你到底是好是坏。”
舒苏还沉溺在之前的怅惘中回不过神来,一时也没弄明白舒雨的话,所以并没有回应。
舒雨似乎打定了主意,静静地开口:“姐姐应该很怪妈妈的偏心吧?”
舒苏没说话。
当然怪,也怨,也不解,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样对自己,虽然那时很痛快地赶走了她,但也是从那时起,突然发现自己连家也没有了。
一旁的舒雨缓缓道:“其实也不能全怪她,她有她的理由,姐姐你……其实不是她亲生的,而她怀疑你是爸爸外面的情人生的。”
舒苏不敢置信地朝她看过去。
在这个安静的夜里,在这个她觉得伤心又无奈的夜里,她竟然听到人说她不是爸妈的孩子。
好半天她才口中发干道:“小雨,你……你是认真的吗?”
舒雨语气平静,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其实姐姐性格比我好,长相比我好,成绩也比我好,姐姐就没想过,为什么妈妈那么偏心吗?”
舒苏不语,她当然想过,想过很多年,后来自己给找了很多理由,比如舒雨确实比她好看,比她爱说话,比她活泼,所以才会比她更讨妈妈喜欢。
直到上次的事发生——那件事,突破了她所能接受的偏心的底线,妈妈对她不只是偏心,而是丝毫没有感情。
舒雨继续道:“其实就是因为姐姐样样都好,所以妈妈才讨厌你,因为她不能接受她的亲生女儿比不上外面女人生的女儿。所以当她知道你和姐夫有钱后,才会想出那样的办法,因为在她心里,姐姐是外人,甚至是敌人。”
舒苏很久才从喉间发出声音:“你是说,我是爸爸的私生女?”
说她不是妈妈的女儿,她虽然震惊,但却不得不相信:因为从小到大,妈妈对她真的没有一点温情。她感情上无法接受自己不是妈妈的女儿,却在理智上是认认同的,舒雨可能并不是胡说。
这个时候她也突然想起来,高考前夕那一顿饭,是妈妈专程做给她一个人吃的,且全是重油重辣的荤菜。
她觉得味道有点怪,而且老师交待过考试前不要吃大鱼大肉,不要吃以前没吃过的东西,容易出问题。所以碰上那些菜,她并不想吃。
但她的态度引起了妈妈的不高兴,想到这么多年,妈妈第一次单独给她做饭,还是这么重的荤菜,尽管不合胃口,但她还是吃了很多,其实那天她是真的很高兴,她想妈妈一定是期待她能考个好成绩的,作为没有背景没有高收入的家庭,对她们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读书,而她成绩一向还不错,妈妈肯定是把希望放在她身上了。
所以她一定不能辜负妈妈,一定要考个好成绩出来。这是她当时的想法,然而……
那时候她有太多的不懂,她只是猜想是不是那顿饭有问题,但不敢说,怕妈妈伤心,也觉得不至于,只是味道有点大而已……
现在才发现,所有讲不通的事其实都有理由,因为妈妈是故意的,因为妈妈不想她考好。
那顿饭并不是味道重而已,而是原料有问题,味道重只是用来掩盖原料问题而已。
舒雨,也许真的在她饭菜里加了番泻叶,但更多的不过是想替妈妈顶罪吧……
舒雨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回答她的问题:“这个我不知道,其实妈妈也不知道,她是自己猜的。她说,以前她和爸爸在滨江打工,爸爸那时候就在跑出租,然后有一天晚上,从外面带回来个刚出生的女婴,连身上的血污都没洗就用外套包着抱回来了,说是捡的。
妈妈当时和爸结婚已经好几年了,一直没有孩子,受不了闲言碎语才和爸一直出来的,捡到孩子,爸说要自己养,她就同意了,她也怕自己一直没孩子,至少抱一个在手上,所以后来他们回去,就说在外面生了孩子。那个女婴,就是姐姐。”
舒苏又是半晌没说话。
此时已经夜深,她们两人在光线微弱的房间里细声说着话,似乎仅仅只是平常夜谈一样,可是说的内容却教她完全无法接受。
舒雨又说,“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另一件事,相比起姐姐的身世,我觉得那一件事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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