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从凌晨4天开始下雨,温度也骤降。
乔清隆和乔瑾都穿上黑色的长风衣,跟个牧师一样。由于今天要去吴蒹葭家里,所以印着路飞巨大笑脸的雨伞也不能用了,换成了黑伞。
乔清隆在门口打车时,乔瑾突然说“哥,今天你自己去吧,我约了林南,我们在吴蒹葭家里会和”。乔清隆点点头,用雨伞揍了他10分钟,并且讹诈了打车的钱,才钻进姗姗来迟的出租车里。
乔清隆的车开走后没多久,另一台出租车立刻追上上去,坐在副驾的人戴着黑色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低声说:“跟上前面的车。”
................
吴蒹葭以前的同学们陆陆续续来到吴蒹葭家。应吴蒹葭父亲的要求,每学生都穿着白色校服,撑着黑伞。
老师提前跟吴蒹葭的父亲商量过他们的到来,所以他早早就在灵堂做准备。还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蒹葭以前的同学宣布。跟蒹葭死因相关的事情。
吴蒹葭的灵堂设在清空的杂物间里,没有窗,只有一扇用于出入的门。
学生走进灵堂后,数学老师代表所有的学生上香悼念,所有人依次入座。吴蒹葭的父亲坐在灵堂一旁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孩子们。不知不觉泪水填满了眼眶,不知道因为心头一酸,还是被烟熏的。
等所有的孩子全部入座之后,吴蒹葭的父亲走到最前面,向他们深深鞠躬:“很感谢你们过来看望她,蒹葭这孩子一直很孤僻,我一直以为她没什么朋友。但你们能够记得她,很谢谢你们。”
吴蒹葭的父亲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西服,很显老。不知道他是因为本就年级大了显老,还是因为女儿的离开而一夜之间岁月苍茫。
他一弯腰,学生之中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吴蒹葭在原来的班里并没有很要好的朋友,哭声其实并不是为了她而响起的,是为了“死亡”本身,为了“丧女”这件事本身。青春的情绪饱满,会为很多事情化为泪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数学老师左右回头,他在找巧巧桑老师,明明已经约好了时间,为什么这个点还没到?
吴蒹葭的父亲重新挺起腰,面对着坐满灵堂的孩子们。
吴蒹葭的楼顶一跃让她成为了名人,她的父亲也被查了个底掉。他是个小公司的财务,循规蹈矩过了一辈子,四年前和妻子离婚后一直单身。送吴蒹葭进入告白高中是他人生为数不多的豪赌,每年的学费让他捉襟见肘,苦苦支撑。
如果吴蒹葭还活着,这种家庭背景会成为她被嘲弄的巨大靶子,谁都能往上面投两支尖刀。但她死了,靶子变成了塑料飞镖,正中所有人多愁善感的心脏。
“孩子们,谢谢你们能来。”父亲说,“如果不是看到你们穿着外套,我都快忘了,现在已经是秋天了。你们都升上高二了。蒹葭从小学升上初中,从初中升上高中,我以前从来没想过,原来平安地长大一年,是那么幸福的事情。从高一升到高二,对大多数人而言,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甚至还会抱怨,说‘哎,离高考又近了一年’。我也经历过高考年代,知道逃避的心情。但不久前才刚知道的是,原来能够活着参加考试,即便在每张考卷上都画一个大×,也那么幸运。”
学生们并不认可他的话,但理解他的心情。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觉得给我一点希望就行。掉进河里只想喘口气,撞车了愿意用全部排量换一个强大的制动,但等你从河里爬出来,你不会只靠呼吸过日子。你从车祸中死里逃生,也不愿意用你的双开门小跑去换家用买菜车。
“蒹葭活着的时候,其实我们相处的时间也没那么多。她性格本来就很沉默,加上我加班,她写作业和复习,说我们是父女,更像合租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蒹葭得了抑郁症。”
人群中响起议论声,他们并不知道吴蒹葭有抑郁症。这样她的自杀也变得合情合理了。
“也有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我这样一个父亲根本没有重要到能让女儿抑郁的程度。蒹葭一边上学,一边接受治疗。”父亲微微抬起头,整理了表情,试图让话题变得轻松点,“你们知道吗?治疗其实挺有意思的,除了按时吃药之外,平时还会组织聊天,做游戏。蒹葭很喜欢玩捉迷藏,有一天晚上我走进她的房间,她没开灯,坐在椅子上上网。电脑里正在放捉迷藏的歌,你们应该都听过,好像是这么唱的:捉迷藏,捉迷藏,大家一起捉迷藏。我来躲,你来捉,我来藏,你来找,大家一起笑哈哈……”
吴蒹葭的父亲这样的中年男人唱儿歌,有一种特殊的喜感,有的同学忍不住笑起来。
“能听到你们的笑声,真是太好了。”父亲紧绷的表情放松了一点,“我有时候在想,如果真的存在死后世界,蒹葭从那边看到这边,会希望看到一个怎样的世界?我想了好久,当我想到这个答案时,也慢慢从绝望中走了出来。她应该希望以自己的死,让大家明白,活着本身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正因如此,我们活着的人,才不应该深陷在绝望的泥沼里。如果大家能够因为这一出悲剧而明白生命之重,那我想,蒹葭在那个世界里,也一定会觉得欣慰的。”
父亲拿起放在一旁的威士忌,打开盖子:“不好意思,有一点酒瘾,总是忍不住想要喝酒。今天大家好不容易过来了,不说那么多婆婆妈妈的感悟和事情了,毕竟生活都是往前的。我说一个好消息,应该算是好消息。”
——好消息?
所有的人都怀揣着沉重地心情来到这里,虽然他们都没那么喜欢吴蒹葭,但死亡本身就让人沉重。这个时刻还有好消息吗?
“关于蒹葭的死因,我已经确定了。”
人群中再一次议论纷纷:死因?不是自杀吗?还用特地去确定吗?每个人都知道是自杀,为什么现在才确定?
“我知道现在学校里有各种流言,流言中还明确了谁杀了蒹葭,但是没有的事。”父亲说,“我已经确定,蒹葭是自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