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寨被祝融寨攻灭的消息在太行山中的山寨、坞堡间传得飞快。
一些势力派遣使者登门打探虚实。祝融寨对上门的使者并不轻慢,以礼相待,指责连云寨妄图吞并祝融寨并对寨主有不轨之举,以此招祸。
各方皆将信将疑,赵大锤野心勃勃并且垂涎崔玉兰的美色皆有听闻,因故激怒性情刚烈的崔玉兰是有可能的,但实力孱弱的祝融寨一举拿下实力最强的连云寨还是显得不可思议。
回返后使者们对在祝融寨所见的的一些古怪物事,均有所描述,更加引发了各方的兴致。有一点可以确定,祝融寨已非原来的祝融寨,实力绝不可小觑。所以静观待变成了统一的态度。祝融寨则一切如旧,保持着与各山寨、坞堡的正常往来。
连云寨更名天机寨。
被俘的连云寨众大多被遣散,只余下六百余身家还算清白的青壮。这六百余人又分出三百余人到祝融寨,另外三百人和从被羁押的五百多流民挑选出的三百人,被打散混编,归新任天机寨统领陈简管辖。陈简从可塑性的角度考虑,特意留下的都是十五岁乃至十八岁左右的青少年。
陈简从原天机坊中选拔出十二个老成持重、干练果断的少年,任命其为六个大队的大队长、副大队长,各自管理一百余人。并且要求他们用两个月时间,对属下进行严格的队列训练和体能训练,两个月后进行考核。
陈简坚持不自立山头。崔玉兰无奈之下,只好保持天机寨和祝融寨名义上的从属关系。即便如此,她的放权行为还是引发了祝融寨崔氏长老会的极大争议,但被强硬压服了,为此甚至革除了几位长老的名衔。
在这场变故中,她得到了族长崔璞和头领邝元达的绝对支持,因此并未在寨中激起什么浪花。
张虎等人这些日子一直在休养生息,毕竟年轻,身体恢复得很快,半个月功夫原本皮包骨头的形象就有明显改观,面颊上有了些肉,露出些血色。陈简没有安排他们做事,每日里吃用管够,并且告诉他们想回江左的话随时可以走。
张虎他们不想走,首先因为刘成下落不明,以刘成的为人,没有找到他们之前不会离开。其次就是对陈简兄弟们所干的事情实在有些好奇。
这几个少年郎半年多没见就整出许多大事:入祝融寨建天机坊,造出威力骇人的轰天雷炮,并以此轻易攻下连云寨;立了天机寨后,整出六个闻所未闻的所谓“大队”,不练武艺也不操演战阵,却用半个月时间学习、背诵叶准拟定的所谓“军规”,之后整日里练队列行进、举木头扛木头、爬山钻林。还有李小兄弟去了邺城开店做生意,大把大把地赚胡人的钱粮……
早知道这四兄弟不是等闲人!张虎几个凭直觉认识到,陈简几个所做的事情意义深远。
天机坊依旧保留,并未随迁到天机寨,剩下的七十六人在黄唯一的带领下,继续留在祝融寨做事,风格一如既往的神秘。这也是长老会最后折腰的根本缘由。
黄唯一与铸器坊的崔大头、木器坊的黄老汉整日整日呆在西峰的水泥楼里,不知在捣鼓什么,谁也不敢打听,这是天机坊的规矩。两坊几乎已与天机坊不分彼此,黄唯一针对两坊匠人新开了识字课、绘图课,崔大头和黄老汉亲自下令,谁通不过就滚蛋。
这令所有的匠人均叫苦不迭,却只能照做。崔大头说得对,那些半大小子能做的事,大老爷们为何做不得,又不是上战场杀敌,别他娘地装怂货!
日子渐入初冬,天机寨的一切都按照计划中进行。
六个大队的训练已初见成效,原来的寨众和流民在艰苦的训练中被捏合成了整体。这些都是少年人,吃用充足、休息充分加上科学的训练,很快就有了蓬勃的士气。
没人愿意掉队,这里好吃好喝,队里面人人如同兄弟,让人空落落的心变得充实温暖。
这些日子,这些年轻人算是初步知道了天机寨是怎样一处所在,能成为天机寨直属的军事力量,比当连云寨匪和流民混吃等死,简直是天壤之别!
张虎几人养好身体后,向陈简提出加入天机寨的要求。陈简和叶准商量后便答应了,让他们担任六个大队的教官,负责训练刀枪棍棒之术,张虎等人很高兴地上任了。
陈简和叶准专门观摩了几堂训练课,发现张虎们传授的都是战阵中面对面搏杀的很简练实用的杀人和防守之技,相较而言后世的武术显得更像是舞蹈和体操表演,没有可比性!不得不叹服冷兵器时代沙场老兵在杀人技巧上的造诣。
进入十一月的大行山区,经常下起鹅毛大雪,山中虫鸟百兽蛰伏,体感温度比后世冷得多。祝融寨和天机寨里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运行着,但任谁都能看出那种蒸蒸日上的面貌。
天机坊又铸造出二十几门不同口径的青铜炮,祝融寨和天机寨均分了。黄唯一如今想干的事情非常多,但是限于这个时代的材料、加工工具和技术,很多事情一筹莫展。他虽然是学物理的,但也不是万事俱精,对于枪炮这些东西理论上是毫无困难的,但真正做起来就不是那回事了。只好把精力先投注在改进火药配方上,争取取得突破,研制出一些真正意义上的炸药。
陈简等有充分的心理认知和准备,都劝他慢慢来不要着急。
连云寨发生的变故,几经周折传到了邺城,被东宫心腹侍郎元胡得知,急忙来寻石宣禀报。
彼时,太子石宣斜倚在府中卧室铺着厚厚毛毯的床榻之上,手边的木托盘上摆放着美酒和烤肉。他将脚伸在床前跪伏的一个美貌女奴敞开的胸襟里,眯着眼感受着温暖、柔软和腻滑,不由得舒服地叹口气,又饮下一杯烧酒“醉不倒”,盘算着是不是将卫公石元名下的那家酒肆夺过来独享。
正犹豫间,忽闻侍卫在屋外禀报元胡求见,十分的不耐烦,一脚将脚下的女奴踢倒,大喝道:“叫他滚,滚滚滚!”
元胡就站在屋外,眉头微皱,心中不由喟叹,也不待侍卫说话,便不露声色地向外行去,心想不说也罢,这太行山匪徒的彼此倾轧也动摇不了赵国国本,还是不要惹太子发怒才最为重要。刚才进府时看见花园的回廊间悬挂着几具****的嫔妃尸体,心中就已经惴惴不安,生怕太子会暴起杀人了。现在不出事,赶紧开溜为宜。
李云堂来邺城开酒肆和木器坊,的确获利颇丰。那些不事生产靠劫掠为生的胡人贵族视钱财如粪土,看见别致的木器不计价钱成套买,喝到劲辣的“醉不倒”更是几欲发狂,若非酒肆和木器坊打着卫公石元的招牌,早就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下了。
虽然钱财如流水般进账,但李云堂不想继续呆在邺城了,只因这里耳闻目睹的一切,令来自彼时代的他难以忍受。
自从羯胡将都城从襄国迁到邺城,城中幸而未死的残余汉人绝大多数为奴为婢,地位极其低下。被胡人任意欺凌随意打杀不说,在一些地下坊市中甚至如同鸡豚般被作为肉食公然贩卖。
羯胡从荒瘠之地的原始部落状态突然进入中原花花世界,本性中的残暴和难以教化表露无遗,劫夺而来的金玉用之如瓦砾,抢占而来的高楼广厦私家园林随意拆毁破坏改成帐篷草场,劫掠而来的汉人驱之如猪狗。邺城实乃野蛮人的乐土!
李云堂带着两个胡族装扮的侍卫,走在邺城尘土飞扬的大街上,他们准备去石元府上“进贡”,毕竟没有石元罩着的话根本没法做生意。
路上不时有吆喝着飞驰而过的马队,他和侍卫避到路边,目光阴冷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路边还有一队被绳子绑成串迤逦而行的满脸菜色、衣不蔽体的女奴,其中甚至还有胸前吊着婴儿的母亲。有些闪躲稍慢的女奴立刻遭受了马队中骑手的鞭击,惨叫着在路边缩成一团。带队的胡人向着一个倒地尚未爬起的女奴冲过去,不由分说地一边用皮鞭抽打,一边抬脚猛踹,嘴里喝骂不休。
李云堂气愤填膺,便欲上前,却被随身侍卫紧紧拉住。拉住他的侍卫名叫张长岭,曾是一名乞活军老兵。
李云堂愠怒地看向张长岭,他微微垂头,低声道:“公子,邝头领吩咐过,我们不能惹事......”
李云堂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阴沉着脸道:“操他先人!”只好扭头不顾,缓缓前行,张长岭二人赶紧跟上。
此时却听身后传来女子一声惨叫,李云堂猛地回头,见那被踢打的女奴左小腿扭曲成四十五度角,已然断折了,抱着小腿惨呼不已。胡人非但没有停手,反倒像是被激发了兽性,皮鞭和拳脚劈头盖脑地朝那女奴打去,一边发出兴奋的嚎叫。女奴在暴风骤雨般地殴击下,须臾间便被打得不省人事。
李云堂怒到极点,大喝一声道:“住手!”
这声吼叫令动手打人的胡人一愣,也让张长岭二人暗叫不好,右手皆紧紧扣住腰间刀柄,随时准备拔刀。
胡人看向三人,见其皆为胡族装扮,虽然面目像是汉人,但身上的皮裘华丽合身,配饰精美,特别是中间那个少年气质独特,身份似乎非富即贵,心中略有忐忑,不知是什么路数。
李云堂飞步上前,劈头便抽了打人者一记响亮的耳光。
胡人有些懵了,捂着脸颊呆立在那里。随行的几个看守女奴的伙计,更是惴惴然不知如何是好,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李云堂一不做二不休,抬起一脚又踹在他的肚子上,但年小力微,只将其踹得倒退半步。
胡人摸不清来路,不敢还手。张长岭二人拔出佩刀逼上前来,将李云堂护在当中。
张长岭反应迅速,向前几步不由分说便将刀锋横在胡人的脖子上,将其控制后心中初定。急中生智骂道:“狗东西,冒犯了我家大人,想死不成!赶紧跪下磕头,求我家大人饶命!“
路边的行人似乎对这种小冲突熟视无睹,居然没有几个停下来看热闹的。
挨揍的胡人有些畏惧地看着李云堂,但并未跪下,稍显胆怯道:”我乃腊农左中郎将妻弟,不知何事得罪?“
张长岭听闻,头有两个大,手中刀锋松了一松。胡人感觉到这点,心中顿然有了些底气,一把推开张长岭架在脖子上的佩刀,胸脯挺直,对着李云堂叫道:”你无故殴打我,必须说清楚,说不清楚我就请左中郎将大人主持公道!“
李云堂听不懂他说什么,冷静下来的他知道这次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脑中急速思考对策,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无计可施,表情就显得更加愤然。
正僵持间,忽闻”咻“的一声箭鸣,一支粗大的狼牙箭不知从何处飞来,从胡人后心而入,将其扎个对穿,直至没羽。此人哼都没哼一声,两眼一翻便歪倒在道路上死去,鲜血如同蜿蜒的小蛇般从胸口淌出。
有人见状,大喊道:“杀人了!杀人了......”此时才见附近的行人靠拢过来看热闹。
路边茶坊中施施然走出一个浑身披着甲胄的武士,来到惊讶唏嘘的众人身前,先是看向手足无措的伙计,沉声道:”杀人者,乃我家石闵将军,你们转告腊农,石将军等他复仇!“
然后不管他们震惊的神色,微笑着对李云堂说:”少年郎,我家将军喝过醉不倒,诚为人间极品!他说帮个小忙,不用找他道谢了,呵呵.......“
言罢转身又走进茶坊。隐约可见茶坊中,二十几个杀气外露的甲士正簇拥着一位黑甲武士喝茶,一边还大声地说笑着,向外看去的目光皆冷冽如霜,令人不敢与之相触。
伙计听了那军士的话,居然不敢回话,像见到瘟神般抬起死去的主子,驱赶着女奴们,逃也似地远去了。
那个昏死的断腿女奴,则被遗弃在路边。
李云堂看看那些人的背影,又扭头看看茶坊中的人影,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纳闷,石闵是何许人,怎么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听说过,急切间却无法想起。
张长岭二人显得非常焦急,小声催促着李云堂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否则城卫军赶来就脱身不得。
李云堂本想进入茶坊道谢,瞥眼看到昏死的女奴,转念间便让张长岭背上女奴先回返酒肆,张长岭踌躇片刻答应了。李云堂则向茶坊深深一揖,然扭身带着另一个侍卫快速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中。
茶坊中,被众人簇拥着的黑甲武士分明是一位英武强壮的汉家少年郎!他将案几上的一碗浊茶端起,一饮而尽,左手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水滴,闭上双眼,两道剑眉舒展开来,似乎在品味,数息后忽然睁眼,凌厉至极的目光如出鞘利剑,环视左右随从,缓缓道:“走,随我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