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福荣看着此时和善可亲的李打铁,与刚才那疯狂杀人的模样,完全是大相径庭,简直判若两人,他犹豫了半天,期期艾艾地开口叫了一声:“哥!”接着他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很多话都无法说出口,觉得自己的心里沉甸甸的,很是难受。
谭福荣的内心五味杂陈,他想了许多。李打铁对他如此上心,他心里很感激,也很开心,但心里却并不想认他为兄长,甚至有着避而远之的冲动……
自打他记事起,他就听哥哥说起过,他爹在他三岁的时候,家里实在太穷,几乎要揭不开锅了,但一家几口要吃要喝的,总不能活活饿死吧?他父亲只得出外谋生,最终却客死他乡。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但生活还要继续着过。何况,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他的哥哥身为兄长,小小年纪就以自己单薄的身体,帮助母亲支起了家里的重担。
那个时候,他哥哥很疼他,生怕他饿着冻着了,总变着法子让他吃饱肚子,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宁愿自己不要,也都会让着他。几年前,他哥为了能让家里日子过好一些,就跑去投军了。结果,年纪轻轻的就战死沙场。死讯传来,他精神上的那根支柱也随之坍塌,顿觉末日来临,自己如同走到了末路,心里哀嚎着:天呐,这是个什么世道啊?还让不让人活了呀?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对这个贫困交加的家庭来说,是最好不过的诠释了。他哥战死后,老娘伤心过度,再次卧病在床,家里已经一贫如洗,再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了。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生活的重担自然就压在了他的肩膀上,虽然他年纪还小。为了筹钱给老娘瞧病,他再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得走上他哥走过的老路,也投了湘军。投军好啊,能够攒钱帮衬家里,又能混个口中有食,也不再挨饿受冻。在这个世道,投军不失为一种谋生的手段,虽然吃的是卖命的饭,但总不能坐着等死吧?暂且活一天是一天吧……
自他投军后,他的长官很疼爱他,也很照顾他,把他当自己亲儿子一样待着,都是穷苦人出身,彼此都能说到一块去,这也就是缘吧?可是今日,他的长官也战死了,而且临死前,还没能忘了他,尽一切努力让他活了下来。
想到这里,谭福荣心里一阵阵的抽痛,父亲,哥哥,与自己情如父子的长官,都是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却先后离他而去。现在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天孤煞星转世,与自己亲近的人都相克,那几位亲人都是被他克死的,他心里苦啊……
现在李打铁认他为弟弟,他自己都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他可不想再与其他人亲近,他害怕自己会累及他人,但心里却又很期待亲情的温暖与关怀……
李打铁擦了擦谭福荣脸上的泪珠,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做事要有担当,以后不许再哭鼻子了,我们走吧!”
谭福荣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了,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大哥,我知道了。”言罢,紧紧地跟随李打铁往洞外方向走去。
这层层的幽洞如同布置了迷魂阵一样,大多数弟兄们好似遭遇了“鬼打墙”,他们一个个早就转迷糊了,晕头转向的,已经找不着北,连来时的路都记不起了,感觉处处都是一样的,都似曾熟悉,都似曾来过,就更别提能知道出路在何方了。
幸好李打铁心里早就记好了方向,并且还预先做了记号。大伙只想尽快逃离这个鬼地方,纷纷唯他马首是瞻,无不从命,紧紧跟随他身后,往外走去。
当众人瞧见不远处,有一缕强光投射了进来,无不欢呼雀跃,泪流满面,庆幸自己终于逃出生天,纷纷拔腿就向出口跑去。
六百多将士进入那幽深的洞穴中,只有三百余人才得以幸存。朱友德看着一个个身上带伤的士兵,暗责自己当时的决定过于草率,行事过于鲁莽,后悔当初没听从李打铁的劝告。但事已至此,再怎么后悔都于事无补。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称职,到底有没有能力尽到主将之职,当初领兵两千五百余众,浩浩荡荡地来到此地剿匪,脚跟都还没站稳,就遭袭营,损失了两百多人,鹰嘴崖一战又折损了几百余人,加上这次又折了三百余人。才不到半月时间,手下人马就折损近半,仅剩一千多人了。而陈黑子的人马充其量不过一千三四余众,而且还是一群乌合之众,如今最少还有五六百人之多。谁胜谁负,自然是一目了然。对此,他只得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懊悔不已,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但身为主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继续去做。
朱友德找到了正在休息的李打铁,未曾开口,先自摇头叹息:“哎,打铁兄弟,此次剿匪,我们军营屡遭重创,损兵折将。此次又折了三百余人,已是雪上加霜。哥哥我悔不该当初啊,悔不该没听你的建议。”
李打铁沉吟了片刻,然后才开口说:“统领大人,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明面上是吃了些亏,但也重创了匪徒,并非毫无建树。”
朱友德拍了拍大腿,重重的叹息一声:“鹰嘴崖重创匪徒,那也是兄弟之功。目前我军伤亡惨重,不瞒兄弟说,哥哥我现在是一点底都没有。”
李打铁闻言,心里颇为不悦地想着:你身为主将,怎能如此垂头丧气,自失信心,就不怕动摇军心吗?
他神情凝重,正色地规劝着说:“统领大人不可灰心,自古有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也是很正常不过的了。”
朱友德终于不再唉声叹气,轻轻地笑了笑,然后极尽恭维赞美之词:“哥哥我一直看好兄弟你,鹰嘴崖那一战自不必说,出奇制胜,毙敌近半,大灭匪徒之嚣张气焰。此次进洞打探,兄弟更是大显神勇,匪徒无不望风而逃。本队人马完好无损,自是依仗兄弟神威。”
李打铁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回答:“岂敢,岂敢,那也是统领大人统军有方。卑职不敢居功。”
朱友德这只老狐狸,绕了一大圈,终于说到了正题:“打铁兄弟啊,哥哥我素闻兄弟大能,以眼下这形势,不知兄弟有何看法?”
李打铁也不隐讳,直言分析着说道:“眼下我们虽然拿下了天堂峰,可匪徒藏身于层层幽洞之中,仗着熟悉地形,以此与我军抗衡,根本不与我们正面交锋,难觅其踪迹。对此,我们也没有可行的办法,就算我们全军营出动,也无济于事,只能另辟蹊径。”
朱友德顿时来了兴趣,满脸笑容,急忙追问:“噢?兄弟是否已有制敌良策?”
李打铁趁机说出了自己心里话:“良策谈不上,卑职认为,与其僵持不下,不如引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如今,我们军营伤亡不少,战斗力已不复当初,何不借此机会补充兵员?”
朱友德诧异地问:“兄弟的意思是.......”
李打铁拱了拱手,随后说道:“不瞒统领大人,卑职与泗洲山绿林人士有所交往,也知他们一直有心归顺,但苦无门路。我们何不趁机将之收编,以壮大我军声势?只要大人首肯,卑职愿当这引路人。”
朱友德闻言,不由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问:“他们真是甘愿归顺?”
李打铁见他已心动,当然是趁热打铁,连忙承诺着:“卑职岂敢欺瞒大人,泗洲山那些好汉,虽暂时委身绿林,但对我们湘军,那是神往已久,卑职愿以项上人头作保。”
朱友德笑着解释:“兄弟想哪儿去了?哥哥我岂是毫无担当之人?”
李打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意味深长地说:“统领大人心系军营,自然以大局为重。不过,卑职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一旦拖延过久,恐生变故呐……”
朱友德心头还是有些疑惑未释,于是继续问:“打铁兄弟,即使泗洲山的好汉们有心归顺,但他们对此处,也是人生地不熟,纵使他们勇猛无敌,奈何陈黑子等匪徒龟缩不出,所起的作用也会有限,不知兄弟意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