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冷,雨冷,人心更冷。
聂远山抱着自己不满两岁的孩子,跪在父亲面前不停地咳嗽着,每咳一次,就吐出一口鲜血。
八十四名衙役整整齐齐排在门外,任雨水无情的拍打着脸颊。
被雨水拍打的却不止这八十四个人,魏夫人和聂芸儿一起跪在老宅门前,两个女人,一个失去了父亲,一个失去了爷爷。又因为同时爱着魏小鱼而抱头痛哭。
在几个时辰前,她们还曾来探视过一番,老爷子就喜欢女儿酿的葡萄美酒,也最喜欢孙女沏的功夫茶。
这门外本是太平世道,这门内本是吉庆有余。
在这雨夜来临后,一切都变了样子。一场风雨后,本来和睦相处的一家人便有了生离死别,而所有活下来的人忽然成了陌路?
“聂莞青,你如果认这个儿子,那就不再是我的妹妹!聂芸儿,你若跟这个臭小子好,就再不是我的女儿!姓魏的你赶紧离开我的宅子,我这门里不欢迎你!”
聂远山一脸煞白地说完这三句话,血丝终于从嘴角渗了出来。
他的三句话,已经将这世上离他最近的三个人赶出了门外。
那三个人走出门外时,他心的疼忽然减轻了一份。
人,就是这种残忍的动物。
在极度悲伤时,不是伤害自己就是伤害离自己最亲的人。
“姑姑,小鱼交给你。父亲离不开我,我也不能走。”聂芸儿脸上忽然没了丝毫萌气,犹如在这雨夜里忽然长大了一样,瞪着凄苦的一双大眼睛说道。
魏巡天和魏夫人点点头。
魏夫人用自己纤弱无比的小手将芸儿精致的小脸捧起来,嘴角不断地抽搐着,强忍着心里的痛苦,劝慰道:“芸儿,我的好孩子,你终于长大了。世上没有融化不了的心,也没有过不去的坎。一切都会过去的,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会等着你,小鱼也会等着你。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陪着你的父亲,去吧。”
芸儿有充足的理由伤心。
魏夫人也是。
有时候,男人的心比女人要来的脆弱。
因为那四十二个惨死的人不止是聂远山的亲人,也是这两个女人的至亲之人,可她们有没让自己沉湎在伤心中,因为她们心中还有爱,爱那个伤心的太守,也爱着那个生死未卜的男孩。
不管魏小鱼是不是她亲生的。
这一刻,悲伤让聂莞青心中变成空白,茫然地就像眼前的雨水,看不见尽头,看不清希望。
这一刻,她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只想要救自己的孩子,她的视线就停留在不远处的男孩身上,从来没有离开。
魏巡天将魏小鱼的身体横抱在身前,任由雨水打在脸上。
走出这座门,就离开了自己最好的兄弟。
他抱着的是别人的孩子,他没有丝毫介怀,只因为他一直深爱着妻子。
“你早就知道了?”魏夫人跟在身后,轻轻地问道。
女人柔软的声音被强横的雨水带走,几乎听不到的微弱。
“嗯!”
魏巡天点头应道,不管她的声音如何小,他一直都能够听到。
那一年,他与西番战得正酣。
那一天,也是一个雨夜。
一骑白马从陵城赶来,交给他一封书信。
信是泰山大人聂厚德亲笔写的。
“青难产,幸而不死!门前得一子,翁私心有愧,为女延年,致,吾婿:巡天。”
西番北地之战,向来是吞噬生命的恶魔。有多少热血男儿为帝国的荣耀再没有踏上归程。
他还记得离别时,妻子的哀伤地眼神,她难产不是为了别人,正是因为对他的那份不舍和刻骨相思。
“等你回时,我与儿子一起出城迎你。”
聂莞青站在马前,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略带娇羞又异常坚毅地向他保证。
“我会好好地把他生下来,我会把他好好地养大,等你回来,回来教他文教他武,教他你会的一切。”
那时,他只看了一眼妻子,就明白了。
女人已经将肚子里那个孩子看成了他的影子,对这个娇小可爱的女人来说,这次离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可不管将来,能不能再见,那孩子已经变成了他们生命的延续。
腹中孩子是大战前离人最深情的相思。
信上的秘密,他一直保守的很好,他完全没有想到会被自己最好的兄弟说了出来,而那个最好的兄弟正是自己的大舅哥。
这一切可以说是孽缘,也是说是孽债。
在这三人之间,也许有怨却没有恨,一丝一毫都没。
聂魏两家只有两个街巷的距离,魏家主仆在雨中几乎走了一个世纪。
“太傻了。我只道世人除了贪嗔痴再无烦恼,没想到爱一个人竟然能将自己爱的如此傻。其中缘由,只怕我和尚是永远不能理解了!”悟净大师瞧着魏小鱼的伤口皱起了眉头。
“魏夫人竟然想以命换命,这份舔犊之情只怕是亲娘也要犹豫三分的。她竟然能够为了毛孩子不惜舍命,可叹,可悲,可惜!”老马夫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他怀疑地瞧大和尚一眼,问道:“那北地蛇丹已有百年没有出现过了,你真的确定?这下倒好,本来只是断了你那个龌龊的念想,没想到十八年后依旧是一尸两命的结局。”
“你先不要扯东扯西,你觉得是谁下的毒?”悟净大和尚,微微睁开眼睛,瞧着地上死尸一般的魏小鱼说道。
“魔蝎那三个小妖使?自来蛇蝎一窝,只有魔蝎与那魔头走的最为亲近,魔蝎门能够得到此毒,并不奇怪!”老马夫摇头晃脑的猜道。
悟净大师叹一口气,犹自闭上了眼睛。
“不可能啊!你计划得如此周密,怎么会,怎么会泄露出去?应该不会!”老马夫摇摇头,在禅堂内走来走去,踌躇很久忽然说道:“难道时间到了?”
悟净大师坐在蒲团上,偷偷将罡气注入魏小鱼的任脉。
魏小鱼身子一阵,嘴角立刻渗出一丝微带蓝色的鲜血,老马夫吃了一惊,连忙盘膝坐在魏小鱼身前,将一股玄劲注入这小子的督脉。
很快,两人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过了很久,悟净大师才用传音入密的方法朝着老马夫说道:“这孩子气海中有些古怪,只怕死不了。”
老马夫也用相同的方式说道:“他死不了,魏夫人岂不是百搭了进去?我看,这孩子是活不长的,即使活下来又怎么去面对?”
“我早就劝他遁入空门,怕的就是今天。可这孩子终究留恋世间情债,魔根不尽,又怨得了谁?”悟净大师轻轻摇了摇头。
又过得片刻,老马夫叹道:“合你我之力,可救得了魏夫人一命?”
悟净大师摇摇头,说道:“你我内力注入气海不通凡人体内,只会让蛇毒发作的更快。”
“难道就这么让她等死?”老马夫面露可惜之色。
“除非有天山仙草,否则命不过子时。”悟净大师叹一口,收起法诀。
老马夫不备,手离得慢了一点,“哎呦!”大叫一声,手指就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