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醒你一下。”离弘毅不急不忙地说道,“天照四年,你第一次出谷,在去帝都路上遇到的那个樵夫。”
天照四年是瑾瑜第一次出谷的时候,在路上偶遇一位欲对她行不轨的樵夫,不过最后樵夫偷鸡不成蚀把米,被瑾瑜虐的很惨。像这种小事要不是离弘毅提醒,她根本不会想起,更别提放在心上。可是就是这样一件连瑾瑜都快记不起来的事情,离弘毅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瑾瑜记得当时只有她与樵夫在场,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呵呵。我跟若雨当时就在那里,可惜了,要是早知道你这么有趣,当时就不应该放你离开。”离弘毅淡笑,随后面色一转,“尹三的娘尹婆是当年帝都炙手可热的稳婆,帝都一半以上的皇亲贵胄都出自她的手。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二十七年前,就在她替凤妃接生后就突然消失,跑到深山野林去隐姓埋名。你不觉得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那你有问出什么吗?”瑾瑜屏住呼吸。
离弘毅摇摇头,云淡风轻地道:“去迟了一步,尹婆早在几年前就被尹三气死了。而始作俑者为了封口将尹婆毒哑了,可能为了让自己儿子置身事外,目不识丁的尹婆并未告诉尹三任何有用的消息。所以当年尹婆离开的真相,除了凤家的人,恐怕没有知情者了。”
“或许尹婆的离开是因为其他原因,这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是跟凤妃有关。”瑾瑜皱眉。
“小瑾。”离弘毅笑着看向瑾瑜,桃花眼仿佛看透一切,“尹婆最后一个接生的对象就是凤妃,而且是连夜就消失了。还是接着说我刚才的猜测,我怀疑——我们眼前的七皇叔或许早已不是我们最初认识的那一个了。”
离夜染不是他们认识的离夜染?
瑾瑜错愕地看向离弘毅,很难消化对方的内容。如果真正的离夜染已经死在了继业6年,那现在的人又是谁?瑾瑜很快否定了这样的猜测,假扮一个人一时容易,但假扮一世难。而且还是假扮万众瞩目的离皇,稍有差池就会露出破绽。
无数晚的耳鬓厮磨,瑾瑜是最有资格帮离夜染证明的。现在的离皇用的确实是真容,而且毫无修饰过的痕迹。
“不可能!”瑾瑜摇头,“我确信他用的是真容。而且他对继业5年发生在灵山的事情完全记得,甚至比我还记得清楚。如果他是其他人假扮的,不光是朝臣,就是凤家这关他也过不去。”
离弘毅没有接话,笑脸盈盈地看着瑾瑜,清澈的桃花眼底多了一丝瑾瑜看不懂的色彩。瑾瑜知道,对方还是不信,但这与她也没有任何关系。
帝都现在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人会想到偌大的南王府就藏在大山之中。司马嫣然的离开并未引起什么轩然大波,就连远在蛮州“起义”的司马哲听闻消息也是选择了沉默。司马哲是一个聪明人,妹妹固然重要,但与前程比起来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倒是瑾瑜因祸得福,南王府的人见到她都毕恭毕敬的,沐霓裳也再也没有来嘘寒问暖,也没有在让人来烦她,她乐的清静也闲得发慌,每日除了跟离弘毅说上几句话,或是和上一曲,便无所事事。
“在你这里都憋坏了,我要出去走走。”瑾瑜伸了伸懒腰,还没有等到主人的允许就扬长而去。
发色已经恢复,瑾瑜不用担心白发引人注目。其实相较于白发,她魅惑苍生的面容更招人注意。简单的易容成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孩,瑾瑜大摇大摆地走在了帝都的街上。经过活死人的洗礼,帝都街上的人已经减了一半有余。
“同人不同命,凭什么达官贵人的家人变成活死人就可以在家就近隔离,就连解毒的时候还可以优先。”街上某位病人的亲属抱怨道。
“你也不要抱怨,就算让你将你儿子留在家中,你确定能够看得住?就算你答应,估计你周围的邻居都不会答应。”旁边有人立即拆台,“而且据我所知你口中的优先治疗,其实是别人府上的府医去学习了解毒之法才回来给主子解毒的。”
“我说马四,那些达官贵人到底给你什么好处,你居然处处帮他们说话。你老婆不是也在隔离区吗?都去了十来天了也不见回来,就算排队也该排到了。”被呛的男子立即反驳道。
“你懂什么,活死人之毒也有轻重之分,我娘子早在两日前就接受了治疗,但是由于病情较重,还在调养中……”赵四回道。
瑾瑜从两人旁边路过,刚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像这样的病人家属随处可见,期间她甚至目睹了刚刚死去的人被人带走。但是对于活死人之毒有轻重之分还是第一次听闻。
在帝都随意走了一圈,瑾瑜突然在一家酒楼前驻足。熟悉的木楼,但烫金的“流风回雪楼”牌匾已经换成了酒楼,由于疫情的影响,酒楼里面人影稀疏,再也不复当年流风回雪楼门庭若市的盛况。
那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已经不在,月娘在骗她回皇宫自投罗网之后便将这里转手于人。后来瑾瑜被幽冥从凤家地牢救出来,待她养伤回到南王府的时候,她再次见到月娘。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恨我,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憔悴难掩,月娘认真地说道,“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骗你?呵呵,有一件事我没有骗你。我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家中突遭变故便去投靠未婚夫,没想到却被他卖进了青楼,幸好得到贵人相助,我才脱离火海开了流风回雪楼。可是你不知道,这个变故是你爹造成的,而这个贵人就是南王。”
“我爹本是江南的一名父母官,起初他也是一心为民办事想做实事,不想江南一带贪污受贿盛行。在一个浑浊的环境中,要想独善其身那是痴人说梦,爹爹被逼无奈开始行贿受贿。但是他的初衷不变,只拿富绅贪官污吏之钱,对平民秋毫无犯。还一度修桥铺路,而且无形中为当地百姓争取到了很多福利。”
“后来欧阳慕羽到了江南,雷厉风行拿下了所有官员。我爹受到牵连,死在了流放的路上。贪污受贿固然不对,但是我爹为江南百姓做的好事却是有目共睹的。功过相低依旧绰绰有余,欧阳慕羽就算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苦苦求了他一日一夜。他只道,法理无情。冷酷的模样我依旧记忆犹新。所以,我恨他,也恨你!”
月娘的故事固然值得同情,但是瑾瑜并不觉得爹爹做错了,如果被逼无奈就可以肆意妄为,那天下还不乱套。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功与过不能一概而论。其实两人不知道的是,当初月娘父亲贪污的数额足以让她家满门抄斩,是欧阳慕羽力排众议,保下了月娘全家的性命,而她父亲最后也是法外开恩保住了命。
奈何天意弄人,她爹死在了流放途中。
“月娘,我不想跟你争论先人的对错。不过,我一直都将你当做姐姐看待。还有你身上的毒并不是无中生有,或许你认为的贵人并不是真心待你的。”瑾瑜道。南王刚死,月娘如此神情瑾瑜已经猜出一二。
月娘沉默了一会儿,眼神中满是伤感,有些事她何尝不知,但是她却丝毫恨不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月娘将信递到了瑾瑜手中。
“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信,上面有你想知道的所有真相。其实被欺骗的可怜人何止我一人,可我却觉得何其幸运,可以跟他一起体会毒发的痛苦,能找到一点联系我想我已经知足了。”月娘轻声细语,漫无焦距地从瑾瑜身边走过,脸上是如痴如醉的痴迷,“做完了他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我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从此之后,瑾瑜再也没有见过对方。直到几日后,有人在老南王的墓前发现了已经腐败的月娘。
物是人非,瑾瑜没有留恋继续在街上前行。冷眼旁观他人的悲欢离合,她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更适合她。世人的生生死死与她何干,她不过是一个凡人。他的爹娘救了那么多人,到头来不还是没有寿终正寝。只是知易行难,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逛了大半天,瑾瑜终于耗尽了兴致。
“好像这里更无聊,还是回去吧。”
出了城门,瑾瑜沿着小道不疾不徐地走着。两边是无尽的山林,瑾瑜猛地转身,冰蓝色的细针从指间射出朝着身后的身影射去。
其实早在帝都城内她就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跟着她,要不是怕暴露身份她早就动手了。现在好不容易将对方引到荒郊野外,她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冰蓝与黄色狭路相逢,黄蝶翅膀扇动缓冲冰魄神针的速度,同时借着翅膀下方的风劲弹向上方,险险地避过了危机。瑾瑜看着前方的黄蝶,美目动了一下,神色异常淡定。
见对方认出了自己,依依高兴地飞了过来,在瑾瑜面前舞了一个圈圈,这才落到瑾瑜的眼前,可能是想到瑾瑜刚刚差点误伤了它,小小的额头撇向一侧,就如人在置气一般。
瑾瑜面色依旧,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亦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去哄它,而是玉手再次抬起,几枚冰魄神针迅速丢出。依依没有想到瑾瑜会突然发难,冰魄神针划过的气流差点将它掀翻,在空中跌转了几下这才稳住身形。
寒芒闪过射入树林之中,不久后传中剧烈的碰撞声。离夜染一身蓝袍站了出来,他手中的飘雨剑反射出耀眼的白光,脸上是瑾瑜最讨厌的情深。
“小家伙,你也太不小心了,有人跟踪你也不知道。”瑾瑜瞥了一眼不停左右摆头的黄蝶,淡淡地说道,目光冰冷一直盯着对面的蓝衣人。
两道目光对撞一冷一热,氛围凝重不已。突然意识到什么的依依,径直飞到了离夜染的面前,用半边翅膀指了指对方又指向瑾瑜,随后飞到两人视线中间,黄色的翅膀翻动,洒下一片光雨,依依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气流,光雨流动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爱心。
阳光下璀璨流转的爱心十分的夺目,看得人不忍心挪开眼。瑾瑜微微动容,被这美妙的场景给震撼到了,柔和的光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心也跟着融化。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光雨流动让人心潮涌动的声音。
一只黄色的蝴蝶飞到了爱心底下,随即翅膀用力一扇,爱心突然飞散,斑驳的光雨好似雪花一般从空中落下将瑾瑜笼罩其中。瑾瑜抬着头,心中莫名的安心。好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用管,就这么一直到天荒地老。
青衣男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面前,男子笑的一脸温和,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饱含万语千言。男子抬手轻轻地将瑾瑜揽入怀中,光雨还在下个不停,磁性好听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一切都过去了,跟我回家吧。”
瑾瑜迷迷糊糊地看着对方,脑袋中雾蒙蒙一片,像是受到了蛊惑,朱唇轻启她好想答应对方。突然一道刺眼的阳光射入她的眼中,瑾瑜一个激灵才如梦初醒。身边的温暖让人贪恋,但是心中的怒火早就将她焚毁!
“卑鄙!”瑾瑜猛地发力挣脱了离夜染的束缚,目光冰冷地看着对方,“想不到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会用如此龌蹉的手段。还有你,居然也跟着他一起背叛我。”
说着,瑾瑜瞥了瞥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