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已然降临了,虽然因为来年有大旱的原因,这个冬天的降雪量极为稀少,但至少在桃山这里,还是给山峦换上了一层银装素裹。
桃花自然是已经凋谢干净了,就连枯黄蜷缩,甚至干黑的叶子也没留下几片。只是一夜过后,满山遍野黑乎乎的桃木枝上挂满了晶莹洁白的冰花,仿佛一夕之间这桃山变成了梨山,桃树换成了梨树。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就在山洞前,一方浅浅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叠青梅子,旁边是一具以檀香木片为燃料徐徐燃烧的青铜制兽形小火炉,其上白金制鎏着龙凤纹的小锅里,刚起出的桃花酒正沸腾着,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儿,浓郁的清香味萦绕于左右。
“这青梅子,是东海上一处岛屿的特产,是你一百六十岁生日时东海龙王敖广进贡的。当时四海龙宫送来的贺礼实在太多,这些属于添头的特产几乎没人注意。后来还是眼尖发现后亲手挑出来种植的。”
两根削葱般细腻白嫩的手指从水晶盘中拈起一颗青梅,轻轻地放到朱唇间,上下两片贝齿一磕,脆生生的梅果瞬间裂成了两半,露出了其中深藏的梅核。
云华一边尝着青梅,一边看着龙吉说道,也算是同时向一旁坐着的子戬进行解释。
“可是,姑姑你不是离开家里那么多年了吗?这些青梅看起来就像是新摘的一样,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龙吉同样从水晶盘中夹取去一枚青梅果,放到口边时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
“哼哼,你以为我当年从天上下来时什么都没带吗?”
云华竖起右手食指举在唇边,眯起右眼,有些俏皮地笑了一下。
明明是当妈的人了,儿子都有二十岁了,表现得还是像个小姑娘似的,让龙吉都有些尴尬得不知该如果面对自己心态“年轻”得不行的姑姑。
“我跟你说啊,龙吉。我当初下来的时候,可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人间至少玩它个一百年才会回去的。那么长的时间都要待在地上,我怎么可能不做准备呢?不仅仅是青梅,我还带了好多东西下来呢。就比如现在火炉里烧着的檀香木,这是西方二位圣人治所的特产,焚烧起来有一种馥郁的香味,还能静心凝神。”
“可惜啊,谁叫我遇到了羡郎呢?”
仙姑原本兴致满满的语气一瞬间低沉了下来。
她右肘撑在桌面上,用手掌支着脸颊,侧过头遥遥地看样东方,眼神朦胧而深邃,似乎是在隔空遥望子羡的埋骨之地。
“虽然说,我并不后悔,甚至可以说很庆幸自己可以遇见他。只是被压在这桃山底下这么多年了,除了你和戬儿,就没人来看我,终究是有些寂寞啊。当然,我说这些不是说要怪罪他什么的,毕竟我也知道他不容易。只是……只是……总之,这一切都是我那个可恶哥哥的错。”
说到一半,云华先是替子羡辩解了一下,最后恶狠狠地盯着天空,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
龙吉的脸色越发的尴尬了。
一边是亲爹,一边是亲姑姑,夹在中间特别难受。
咔——
似乎是听到娘亲提起那个男人后情绪有些激动,子戬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将碧玉雕琢的酒杯捏出了一道裂缝来——虽然他极力地控制自己,可惜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人,两双眼睛都向他看了过来。
“娘亲,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一堆陈谷子烂芝麻,提他做什么?不是还有我和龙吉表姐陪着你吗?再说我已经问过师尊了,要不了多久时机就会到来,那时候我就能把这桃山劈开,把您给救出来。”
子戬放下手中的杯子,长身而起,有些收不住声地说道。
“哎,你这孩子,又毛躁了。我们都是仙人,百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你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对了,说道这里,龙吉,你之前不是说替我收了个小徒弟吗?好像还是子受那个小家伙的妃子。什么时候你把他们俩带过来让我见见?我挺想看看小家伙是不是和他老爹长得一模一样。”
云华伸出手来,按着子戬的肩膀,一边安慰着一边把他按回座位上,明明并没有用什么力,却还是轻而易举得将这七尺的汉子按在了小石凳上。
只是安慰到一半,她就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转过头看着龙吉,提起了另一个人。
这下子,轮到子戬感觉尴尬了,甚至心里头还有点小委屈。
娘啊娘,我才是你的亲生儿子啊,那个和您没半点血缘关系的家伙,您关心他作甚?
虽然心里很不舒服。
虽然有些不高兴,不开心,还有些小情绪。
可是云华的手还按在他的肩膀上,让他想怒不敢怒,想笑又笑不出来。
好难受,好想哭。
“那个,姑姑啊,子受那家伙私生活极其糟糕的,还总喜欢一些搞一些乱七八糟的花样,简直就是颗长歪了的歪脖子树。你见了肯定会失望的,还是别见他好。”
龙吉察觉到了子戬的困境,一边摇着手,一边搜肠刮肚地想着词汇要将子受狠狠的批判一番。
只是她说着说着,神情不由得有些狰狞了起来,粉面含煞的样子,仿佛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让子戬看着都愣住了。
原来你们之间有这么大的仇吗?
一瞬间,让他心中犹然而生一种找到了革命同志的畅慰感。
吾道不孤也。
“我说,龙吉。为什么你对他有这么大的怨念呢?是不是因为你其实对他抱有某种期待?只是无法言明,所以在发现他和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偏差太大后,于是才会生出这种无名的怒火?我说啊,像这样擅自期望又擅自失望,并因此而怪罪于他人,其实是很丑陋的一件事情。”
云华收回了按在子戬肩上的手,捏着圆润光滑的下巴,皱起一双柳眉看着龙吉,开口意有所指。
子戬没有因为娘亲收回了手就直接站起来,因为他和龙吉一样呆立当场。
什么……什么意思?娘亲这话……
嗯?!
小老弟瞪大了双眼朝龙吉看去,满脸惊疑的神色。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我的娘亲,我的表姐,为什么?
你这可恶的家伙,究竟要抢走我多少东西你才罢休啊!
一种仿佛被革命同志从背后狠狠捅了一刀的被背叛感让子戬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种悲愤的神色,让原本就被云华的会心一击给诘问得支支吾吾的龙吉更加哑口无言了。
“你、你跟他、跟他不一样的……”
磕磕盼盼地挤出这么一句话,龙吉更加觉得自己在欲盖弥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