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川听到周中华说出的两条建议,陡然目光中精光闪亮:“周将军把我刘某当作何等样人,刘某宁可抛却这颗头颅不要,也绝不向满清鞑子屈膝求饶、摇尾乞降!”
周中华心中微叹,正色道:“大帅真乃铁骨铮铮,豪气干云!中华不胜钦佩。既然如此,便只有撤往天京了。”
刘丽川黯然道:“上海城处境如此艰难,难道我天京太平天王会坐视不救?”
周中华轻叹道:“大帅,太平军自占领江宁、定都天京之后,除同时分兵北伐、西征外,还要对付虎视眈眈的江南、江北两座大营,此时根本无力东顾。上海城虽然城高墙厚,但东濒黄浦江,北有洋人的租界和苏州河,西、南多河浜,地势低洼,无高山屏障,本就易攻难守。再加上粮草缺乏、火药全无、兵力微弱、城外的清妖数倍于我,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城中早已人心惶惶,困守孤城其势甚难。”
刘丽川本来通达干练,着实是天地会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只是他善于发动群众、鼓噪声势,却不精通于军事、谋略。尤其在起义之后,过于寄希望太平军的援助,对于放弃上海缺乏正确认识。以当时情况而言,如小刀会能在实力尚较雄厚之时,毅然弃城而走,迂回到围城清军的侧后,或者转移至清军兵力薄弱的苏南农村,不拘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逐步消灭清军的有生力量,或者干脆主动撤至天京,与太平军合并作战,都不失为正确的方略。
只可惜刘丽川优柔寡断,即未能及时增援周立春,又不愿轻易放弃上海,以致坐困孤城,才落得今日之局面。当然,在历史上,小刀会还是坚持了将近一年半多的时间才告失败。然而此时由于周中华的催化剂作用,以至于这种危局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出现。
刘丽川并不是糊涂之人,此时周中华一番分析,他听得句句真切,知道周中华所言非虚。以目前形势看来,也只有弃城而走,撤往天京,投奔太平天国,从而保存这仅剩的小刀会弟兄!
刘丽川怆然太息,低声道:“周将军所言,本帅又岂会不知。只是上海城被清妖团团包围,弃城而走,谈何容易?此去天京还有数日路途,城内仅剩疲惫之师,又如何能安抵天京?”
周中华无言以答,点春堂上一时静寂无声。
半晌后周中华期期艾艾的说道:“大帅,中华与洋人还有些交情,如能请洋人出面担保,租借洋人的客轮,将城内的弟兄运往天京,则可避免被清妖屠戮,大帅以为如何?”
刘丽川身体忽然前倾,眼光有如寒冰,又似利剑一般,直若插入周中华的心脏,表情凝重,默然无语。
周中华被刘丽川的眼神看得心绪不宁,支吾而言:“大帅若以为不妥,也可召集将士,集思广益,想一良策。”
刘丽川蓦的靠回帅椅,木然说道:“不必再议了,此时就交由周将军全权办理。”
周中华应诺退出,这才发现浑身已经汗流浃背,而此前刘丽川那忽然间锐利的眼神,让他仍然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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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数日,清军也未曾大举来犯,周中华则频频通过晏玛太神父与英、美两国领事会晤。最初,英国领事阿礼国对周中华的建议表示了极大的怀疑,然而当周中华出示了维多利亚女王授予他的勋爵封诰后,阿礼国遽然变化,由疑虑转变为极力推动。在阿礼国的斡旋下,英、法、美三国领事就小刀会撤出上海一事最终达成意向。
据周中华转达刘丽川,英、法、美三国领事一致建议,由小刀会自行寻找帆船,三国愿为小刀会护航,并以向清军保证将顺利收复上海为条件,交换小刀会众人安全撤离。
刘丽川立即召集众将,将此消息告知众人。
潘启亮第一个表示反对,道:“大帅万万不可,须知洋人与清妖实乃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断不可轻易相信。”其余人也持有异议,对周中华的方案抱有怀疑。
林仁杰则力排众议,坚持相信周中华。他表示洋人虽然狡诈,但未必会与清妖勾结,何况洋人与天平天国也有往来,宗教信仰系出同门,此时事急从权,未尝不可以通达权变。
见刘丽川有所动摇,周中华再三表示,英人虽狡诈多端,但既以表明立场,自当信守诺言。
潘启亮苦苦相劝,力谏而不得,无奈之下只好表示愿率领本部人马,从上海西门突围,与刘丽川会合于天京。
刘丽川斟酌再三,决定采纳潘启亮的意见,所有老弱病残约千人由黄浦江乘船,溯江而上,直抵天京;潘启亮则率领其它两千名青壮的义军由西门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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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小刀会众人分为两路,各自登程。
一路由刘丽川、林仁杰率领,乘坐征集的数艘帆船,由周中华乘坐“长江号”在前引航,在法国战舰“高尔拜”号和“贞德”号的护卫下,沿着黄浦江逶迤而行。另一路则由潘启亮率领,在刘丽川等人起航后,乘夜色由西门出城。这一路以原周立春的部属为多,所以周秀英也随同撤离。
“长江号”即将启航,周秀英在码头与周中华依依话别:“中华,你这次不去天京吗?”
“秀英,等我安置了家人后,我自会去天京与你们会合。”周中华宽慰着周秀英。
周秀英不知为何始终惴惴不安,看着周中华那远去的背影,一丝心酸的感觉侵蚀着她的内心……
“长江号”此时名义上仍然是被租借协防委员会所征用,所以只可为小刀会的船只引航,并没有承载义军的士卒。
周中华则以家眷尽在上海,所以暂时先将众人送出吴淞口,然后折回上海,待妥善安排后,再伺机赴天京。故而周中华及蒋敦复王韬等人俱在“长江号”上,为义军作先行、前导。
东风初起,江面上波涛翻滚,这一支船队由上午的辰时出发,约摸到下午的酉时,终于来到了黄浦江与长江的交汇处:吴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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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行来顺风顺水,波澜不惊,只要出了吴淞口进入长江,大功便算告成。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筹谋,小刀会终于决定撤往天京,如此几乎兵不血刃的克复上海,清军也是乐见其成,周中华自然是居功至伟。
对于这种局面,在“长江号”上的周中华也颇感欣慰,不时与蒋敦复、王韬二人笑谈:“此番联络巡抚许大人和道台吴健彰,劝说他们准许小刀会安全撤出上海,均是你二人之力。”
王韬笑道:“公子慈悲为怀,以一己之力,而使这场杀戮弥于无形,可谓功德无量!”
蒋敦复也道:“若非公子与洋人交情深厚,由洋人出面担保,官府也不会有此承诺,小刀会想要撤往天京,少不得一场干戈。”
三人正在闲谈,忽然间周中华发现两侧护航的法**舰调整了航向,横在了江面之上。暮色之中,“高尔拜”号和“贞德”号上的灯火分外显眼。
周中华大为奇怪,忙用望远镜观察,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两艘军舰竟然在退去炮衣,调整炮口。炮口所指,赫然便是江心中那几艘渔船。
周中华情知不妙,连忙召唤亨利,命其用旗语告知法舰,不可轻举妄动。
便在这时,只听见炮声隆隆,火光升腾,“高尔拜”号和“贞德”号已经相继开炮,刘丽川和林仁杰所在的帆船第一个被击沉!与此同时,吴淞炮台上也发出巨大的炮击声,江面上的数艘帆船,如同靶子一般,相继被击中,或是起火燃烧,或是缓缓沉没!
帆船上不断有人跃入江中,只是江面太阔,想要有到岸边谈何容易,更有数艘清军的红单战船,如幽灵般驶出,火枪向江水中挣扎之人密集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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