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很疲倦按道理凌思南应该沉沉睡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算眼睛阖上大脑依然清醒。
她就在这种半梦半醒中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东方的天空翻出鱼肚白没有拉紧的窗帘露出一丝光线打进这个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她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被褥和皮肤摩擦的窸窣声响。
她盯着天花板全身骨头里游走着散了架的酸。
雨水拍落在玻璃上外面还在下雨天阴。
脑袋好闷。
就是……有点分不清虚幻还是真实的躁闷。
披散的长从枕上被拢起到肩头她怔怔地坐了会儿也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雨。
整个世界在雨幕中都是朦朦胧胧的一如她的思绪。
随手拿起一件衣服她披上肩起身走出了房间。
走廊尽头客厅的时钟显示早上5点。
夏天清晨的5点因为这场雨变得晦暗难明。
阳台上侧倚一个人影。
肩背笔挺身形修长侧面的线条可以看到喉结突出的曲线——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个错觉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少年。
天还是灰蒙蒙的所以他手上浅浅呼吸的星火尤为清晰有青色的烟气自那点红光向四周散去。
凌思南蹙起眉头快步走了过去。
拉开阳台的落地窗他恰好转头下一秒手上的烟就被她抢下。
烟已经燃了大半她气鼓鼓地将剩下的烟头丢地上就着拖鞋踩熄。
凌清远安静望着她眼中的琥珀依旧淡泊。
好像刚才那支烟并不是从他手上被夺过去。
她很生气气得呼吸都有点不稳:“什么时候学的抽烟?觉得有意思吗?”
他定定地看了她两秒钟忽然笑了。
“没抽。”他说。
凌思南更气了:“你还睁眼说瞎话?”
“真的没抽姐姐。”凌清远一手搭着栏杆朝她微微俯身瞬时拉近的距离。
然后唇覆了上来。
许是在阳台站了一段时间薄唇微凉。
含着她的唇瓣轻吮了一下又一下。
清茶的香味再无其他。
退开了些许抵着她的唇际悄声泄露了笑意:“现在信了吗?”
十二楼真高啊。
凌思南晕乎乎地想。
她捂着砰砰作乱的心口下意识回头看屋内。
“我把他搀回房间了。”凌清远抬手拢了拢她的衣襟。
“别转移话题。”凌思南还是不太愉快地屈起起手指敲他额头“没事点什么烟装什么帅呢?再让我看到你玩这个我就……”
他故作可怜地摸摸被敲的脑门挑眉问:“就什么?不理我?”
“……对。”想不出来别的。
他倾着身笑“你不舍得何况我又没有真的抽。”
她还想说话凌清远倒是先解释起来:“几年前确实想过但是抽了两口就戒了。”
……抽了两口你好意思用“戒”这个字啊。
“那时候他们跟我说抽烟缓解压力还特别男人可是那味道真的糟糕透“我没有凭抽烟这个行为增加自己成熟度的必要。不过看烟燃烧的过程堵对我来说很舒压——即便只是一点火星也能缓慢燃尽一支烟像是温水煮青蛙积累久了……总会有变化。”
他眺望远方雨中飞翔的群鸟扇动着翅膀在大雨中翱翔。
“姐姐。”
“我想最后再问你一次——对于他们你真的决定好了?”
凌思南走前一步搭上栏杆“你觉得我应该学着去原谅他们吗?毕竟我是他们的孩子。”
凌清远不置可否。
“其实这不是设问句。”凌思南微微攥了攥指尖“就像是孩子不能因为是孩子作恶就没关系父母也不能因为是父母犯错就无所谓——大家都是来这个世上过那么一辈子何况他们也没有真心养过我凭什么我就要让着他们?”
她闭上眼感受着空气中的湿意扑在眼睑那一刻水珠似乎在眼角凝结。
“你还是别期待他们‘真心’养你吧。”凌清远笑了笑“我就是他们‘真心’的结果。”
“——两年以前除了睡觉吃饭的时间我都在读书。”他偏头试图回忆“只会读书还不够还有各种课外班需要学如果我反抗等待我的就是禁闭室——没有按时做完卷子连饭都不会有。”
凌思南有些意外她以为父母对清远至少应该是百般呵护的至少在吃穿上不会有任何的怠慢。
凌清远大概察觉到了姐姐眼中的惊讶有些无奈地问:“你是不是也以为我没被打过?”
凌思南更诧异了。
“受到压迫总会有反抗有段时间我反抗得太厉害他生意又不是那么顺遂经常喝了酒打我。”嘴角嘲讽地翘了翘“最初的导火索是那一天他现我养了一只狗。”
凌思南想到弟弟曰记本里的那幅简笔画。
“他把它扔了出去然后拿皮带抽我。”说这些事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波无澜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情绪毫不在乎“那时土豆——我养的那只狗隔着门狂吠大概是把他惹怒了他冲出去也抽了它几下——估计土豆还不到一岁吧就是一只小狗哪里挨得了几鞭子。”
凌思南搭上弟弟的手背。
“我拉着他也打不知什么时候土豆爬起来咬住了他的裤腿他踹它它也不走——其实那时候我是想让它走的走了就不要回来。”
走了就不要回来。
“后来……”凌清远顿了顿“他把它丢到了排污的窖井里。”
凌思南的心跟着紧了一瞬。
“本来就受了伤也叫不了几声……再之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慢慢地垂把头靠上姐姐的颈窝声音闷。
她揽过来轻抚他后脑泛棕的。
“你知道吗?他们早就安排好了我的人生。”凌清远的声音从她颈间浮起:“我该有什么爱好以后上什么学校要读什么专业在哪里工作几岁适合结婚和哪家的女儿结婚最好……我和土豆的不同就是不会被丢到窖井里。”
他活在一个光鲜亮丽的窖井。
只会更慢姓地窒息。
“你现在看到的一切是因为我改变了。”
如果改变不了他们就改变自己。
表面上他不再反抗。
但憎怨有时候就像默默燃烧的烟。
一旦点燃最终会有灼手的那一刻。
“我只希望你不会变成我这样。”
雨声淅沥。
良久耳边传来她恬静的声音——
“你并没有很糟糕别这样看轻自己。”
凌清远抬起头。
“你很好。”她说。
“不然我又怎么会喜欢你?”
他低笑了一声。
“别笑我说认真的。”她窘迫道。
“我知道。”声线轻磁他吻了她一下“我知道你是认真地喜欢我。”
“啊你好烦。”凌思南撇开眼睛不敢看他把话题拉远“你怎么一直不问我为什么答应和沈昱订婚?也不问我打算怎么办?”
话题转变之快让凌清远楞了一秒。
“我从来没怀疑过你会不会和他在一起姐姐。”他说“我知道你也在为我努力。”
天光亮了外面逐渐光亮的世界让身后的房间像是陷入了黑暗的深沉里。
凌清远又一次拢好她披在身上的衣襟:“回去穿好吧今天……穿暖和点。”
“啊?”她笑“你才是别淋湿了。”
她拉起他牵着手走到拉门边。
想起什么。
“谢谢。”
有很多东西需要感谢。
谢谢他相信她。
谢谢他作为弟弟。
谢谢他作为恋人。
她抬手勾下他的后颈主动送上了绵长的吻。
一吻极尽温柔像是空山雨后扬起的风像是盛夏苍穹包容的海。
与光同行只因有你。
相拥已经不够传递热度辗转不休的吻佼换着彼此的口津。
直到她气喘吁吁地睁开眼意识到必须就此打住才飞快推开他走进了客厅。
屋里尚且有些暗。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冥冥之中的直觉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玄关。
玄关明暗的分界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双女士鞋。
抬头的那一刹那她站在那儿。
昏暗里。
一瞬也不瞬地。
望着他们。
眼中的是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