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梁的,你是人还是鬼,为何冒充我爸!”
“谁冒充你爸的?你是自己在叫,我不过是纠正。”梁燔生没生气,他是在纠正。
“在广州你诳我们,现在又要耍什么把戏?”
“不能这样没礼貌的!没什么啰,我是好心告诉你,你托我找你爸妈的事我尽心啦,他所在的远洋公司前几年破产倒闭,你给我的地址已经换别人住了,好不容易东转西顾地寻到个原同事,只知道你们父母一家离开香港去美国,但美国什么地方,那人也呒知道。”
谢家华如同淹没在深水里,他让梁燔生传来的声息完全窒息,破产、离港、失踪、抛弃!难道亲生父母忘记有个孤伶伶的儿子在大陆日盼夜思延颈等候……泪水止不注往下流,周围的人见状都非常不忍,猜想,肯定是个巨大悲惨的不幸打击,天都为之黑暗。是的,天已经黑了,路灯却投来惨淡黄光。胖婶回店打亮开关。
杂货店灯泡发出贱亮光的是有作用的,至少,让围观的人都有股暖意,林秀妈首先过来,劝呆怔中的谢家华道:“阿华,别急,好好问清楚。”
梁燔生耳机中听到个女人声音,他反映快,同样劝道:“谢先生,很对不起,告诉你是个不好的消息,但你放心,我还是会是通过美国朋友打听你父母下落的。还有,请代问贵厂盛会计先生,不要忘记我们在广州的合作。”
“嘟嘟……”对方挂机了。谢家华还愣愣地淌泪。
何力伟与盛玉成上前,俩人攀住谢家华抖擞的肩道:“我们陪你回家。”
林秀过来,她跺脚拉自己妈的手。林秀娘会意,大声催促:“家华,一个人冷冷清清,大妈今天有你喜欢吃的清炒黄豆芽,林秀快回去煨煨熟。”
何力伟不理会骆副主任当头棒喝般的指责及要求,检讨没写,英语照学,对金铮庆老师老师比以前还叫得热络,竹器工场作业人员都跟着改口,让进厂来的人都搞不清,这个厂怎么让先生站门口扫地掸尘的,可见不同凡响!
是不是骆副主任忘掉!可能,又不可能,他近来忙得不可开交。这个忙还提心吊胆的,如每天踩雷,习惯小心翼翼的他背负重重份量,自己主管的庆林针织社竟被工商以涉嫌投机倒把立案,数额不小,时间半年,要求街道督促严格惩治好!你说,骆道江还有心思去追查竹器厂学外语的事吗?至于何力伟擅自寄出给伊拉克商人特里亚的回信,无人告诉他,更茫然不知了。
街道小企业咋会干投机倒把的事呢?事情出在针织社变花样自主生产内衣衫裤上。不过,情也是可原谅的。
庆林针织社是市针织厂对早先自己单位精简职工的一种生活补偿性质的安排,厂里提供折旧完替换下来设备,居民区出场地,以精简工人为主,适当安排部分闲散劳动力,病残青年及二劳人员加工针织衫。所谓加工生产,无非是厂里剩余的边角零料通过裁剪缝踏蒸烫做成园领汗衫、背心、牛头裤(短裤)之类,统一返厂赚点劳务费。由于下脚料时有时无,时少时多,针织社只能做做停停,停停做做,清汤挂面的过日子。近段时间,政治与经济都在拨乱反正调整中,压抑的社会需求活跃起来。针织社有个针织厂家属柴凤珍是浙南青田人,她出主意,回老家买了批下脚针织胚布,偷偷加工染色。针织社自己做起自销自产的内衣衫裤,零星推销,哎!别说,大受欢迎。其中有件时兴的晴纶高领衫,弹性切腰舒适又体现人体美,竟门前排队等货。针织社表面仍是忙加工,自己活插在停工或晚上加班,员工根根线线缝缝踏踏化力气抛汗水,换回每月多几张花花钞票。别看多了点收入,她们菜色脸蛋开始红润起来。骆副主任并不是有眼无珠,街道规定街企的财务都要通过上面的生产组会计造册报审,其中员工工资册一项更受严格控制。问题就出在这里,原因,人手少,责任,骆主任且能逃脱?虽然几十家大大小小的街办企业日常事已经够忙的;何况针织社不是通过上报而是移花接木跟南方佬联手直接从那里取现金给职工,说白了里外二本账。要不是社里人起内哄,天知地知不知要瞒到哪日?
人心的复杂是无法避免的,针织社是按劳计件结算报酬的,手工活不能做到绝对平均,总存在或多或少的偏差。心狹的就为几毛钱计较起来。计较开始啐絮,啐絮引起口角,口角煽起心火,心火就要发泄,跑上面捅漏子出气。骆道江得知后感到事大,社会上刮来的投机倒已经在自己三亩三分地里长草,哪还了得!立即向上汇报(这是他必须要做的),又急忙组织验查。针织厂负责的是个上年经的关大妈,规规矩矩,虽然搞小花头,但账记得清清楚楚。好!人证物证另册账本俱在,关大妈停职等待处理。此事连锁反映到市针织厂,国企听庆林社干私活赚钱,用公家设备揩油也兴师动众派人,果真还有发现,他们把厂里给边角料剩余当垃圾倒掉的碎布头,接在私活领圈和底边中,问题性质更上一层。关大妈没文化,笨嘴呆舌只能每天抹眼泪。社歇业,工商介入,柴凤珍逃掉,追溯到源头,想不到,哟儿喂!在浙南近海,到处都是作坊店面,性质?问当地领导,领导讲集体,俺们都是管牢的,政策蛮遵守。问乡里,说的搭舌头普通话入耳朵都让拖音搅糊涂,但很客气,请茶吃饭送小礼品,实在让去的人哭笑不得!
事情就此缠住。最后还是街道陈书记发话,针织社工还是要复的,饭总得让人吃,姓关的不要当头儿了,党内记个过让她扫地抹桌倒马桶。这倒马桶不得说上几句:街道企业普遍女工多,但没有厕所,一般放只比家里马桶大几倍的粗木桶,按在旮角里,外面遮块布,急的人放下活,三脚迸二步撩开布帘光腚坐在桶边解决。一般每天要倒二次,人多尿屎血纸巾,黄烫粪浆晃摇熏臭,需要两个壮实女人抬到公厕清理。关大妈如何吃得消?好在她人缘好,虽然受惩罚性处理,倒马桶时都抢在她前面做,这或多或少又见到人心的可爱!
骆副主任倒大霉自觉写检讨缴上,心里灰溜溜堵塞。
为了加强管理和适应经济发展需要,陈书记放开手改组领导体制,庆林街道生产组改为综合经济科,科长由骆副主任兼任。下设二办:街道直属企业简称工办;居民区自主企业简称居企办。工办选拔纸品厂中年副厂长戴尚武,对外称经理;居企办由庆林居委会副主任庞嫂脱产上岗。财务人员增加两人。想不到这样的动作陈书记得到区领导赞赏,很快其他街道仿效,为什么?严峻的局势摆着,上山下乡动员越来越难,一大批知青推不动都挨在家里,只有家庭妇女出来做工贴补生活,这样竟催生街道办企业怪胎的庞大!成为近代大陆公有制下的特别经济组织,另一个方面或多或少给政府增加税源。政府开口子,去与他们合作好了。”
“真的!你老爸低头凿磨跑四方眼路大开,如果是这样,去南方闯一闯!”何力伟拍大腿来劲。
“去,我和玉成去,问问大伯,南边哪儿?”谢家华自从那晚跟林秀在灞子桥上敞开心思说了透心话,这段时间都在琢磨如何出走,联想有次他到安吉采购竹料,途中碰到个温州人,很有意思。此人小小个子,驮着个包,在村里走东家串西户,见到婶嫂包里掏出一只只抛得涓光锃亮的铜戒子,往她们手上套,比划着说,既能当顶针又好看还避邪,二元一只玩玩的。女人家都是爱美,加上他油嘴滑舌满口好话,争着掏钱,你戴我试的,几十只近50元赚进。但他很小心,见穿制服就兔子样的躲跑了。我问,做这营生发财?他说小意思,但多少有赚头,别看这些针头蚂蚁的玩意儿,我们那里拿着跑xj成万元户了!万元,足抵我们竹器厂半年的进账!听得我出神。真想去见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