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魏秀才遗物,兄弟俩都不由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位已经在此长住50多年的秀才爷爷,既然出身于黄墙,从小是在道观长大,其父原是天台有名的魏财主,魏取得举人功名,但数次上京会试均落第无籍,42岁心悔意懒与妻子双双皈依黄老之术,拜当地“崇阳宫”尹德洪真人为师。崇阳宫属灵宝东华派,重内修斋醮祭。尚三岁的贤康被父母带入,在晨钟暮鼓中渡过童年。不过魏父训子严谨,四书五经诗文八股自幼熏陶打下厚实基础,但科举及第是要有名份的,自古工商优吏胥僧道姑子女排除在外。大诗人李白其父是商人一生无缘投考就是一例。故贤康满怀郁愤成人后离开宫观,仿效“谪仙人”浪迹江湖,但闯南落北十余年,正是国家大变革期间,他多次受挫尝遍苦难当疲惫回老家时,见自己魏家衰败,“崇阳观”在战乱中也焚毁,父母不知去向,有个相识道观的劝他与自己一起,吹拉弹唱为人家做斋醮生活,魏贤康拒绝,掉转头离开,终因无生计技艺流浪落魄到田家桥。
秀才先生原来所说四次落弟生员身份都是编造的,包括他的三次哭号,看来是为包装。
上述证据何在?有魏贤康自写的生平,附有本人整理的《庆亭斋》文集,共三卷六册,内留撰写的诗赋词文,可最多的竟是道教章符。此时,春明和建中方记忆文革前经常有道士来亭屋过访。
国人的宗教作为已经溶入大多人的血脉中,在新一代创业人身上经常出现,特别是黄老之术,春明跟建中将组建自己的建筑队,而诞生在田家桥的小小建筑队,转为新型钢结构一级企业,飞跃成全省十强,辉煌的表像内里竟含有阴阳八卦吉利祸福玄黄,这或许是原罪的根。
一个依尼姑荫宅黄金起家,一个无意中被“秀才”灌输黄老之术发迹,再拉出拖有尾巴的尼姑私生子俞鑫法和竹斋器传人独眼黄,说是旧社会染缸或污泥浊水也好,讲是迷信肮脏糟粕垃圾作罢,总之,我们在一些国人心中,有与生俱来的阴影,有时很怪,它会与科学并在,更会冥冥之中引导你的走向,不信,读者可扪心自问,自己的潜意识有否“它”的存在!
好个魏贤康,春明在他的《庆亭斋》文集中翻出“田家桥赋”,不由朗读起来:
“嗟夫,田家桥,余城之东,运河末尾,仁塘市渠交汇,水陆通衢便利。伫立桥头,能望溋溋余湖,苍郁群山,云蒸霞蔚,气象万千;近视城廓迤逦,烽碟起伏、千年功绩,固一方平安。邻有胜景水仙阁,八角挑檐,画栋雕梁,留有多少学子印履;咫尺龙门贡院,麒麟狁猊,北斗魁星,几多青衿攀枝折桂。此乃方园田地之福泽,梁桥映波跃彩鸿,麻桑果蔬,人勤年丰,富膏乡野,城郊乐土。恻鉴近史以来,国弱虏强,外侮侫臣,战乱频繁,洪杨之乱,尤为惨烈,二次浩劫,白骨垒积殆害至今未消。更民国腐败,苛损杂税,致使生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幸红旗招展,国运昌盛,虽经曲折,但大势所趋,中华自道光羞蒙后复兴之期指日可待。
斯夫,贤康少入道观,学业无成,浪迹四方,直至不惑之年委生于此,赖众亲淳厚,濡墨束薪,屹屹然至古稀耄耋,岂能杳然,老子曰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呜呼,虽吾已齿衰,但壮志未泯,寄语后生,立报国之心,创经纬之业,佝劳奋勇,大有作为。伟人喻,一张白纸,描绘美丽色彩,田家桥将旧貌新颜,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富裕繁荣,信否?而已。
特此赋以激后生。
这文言赋章,大专生春明在朗读中有些词音疙瘩,意义不明,但总体文义清晰,私塾先生并不拱冬糊涂,九序的世事阅历能通达古今,晓喻后生,实足可慰。但魏贤康田家桥殁,是否标志这一代已经逝去,作为新旧连接的知识人能说完成使命吗?
完全没有,但魏贤康留下的精神让春明以及义孙魏建中直到自己步入耳顺之年,尚未完全通晓,须知,此时他们都是亿万家产的成功人士!
闻声赶到的何力伟、盛玉成记住了田福仁瓦盆一摔,釜碎泥落的声响,印证田家桥除旧布新时刻的来到!
众人正聚议,传来敲击器乐声,只见几个头戴三梁冠身着白麻袍手打法器高举长幡的道士直奔过来,让独眼黄拦住,责道:“姓尹的,你还在胡弄!”
来的尹宏平,是崇阳宫尹德洪真人的谪传第三代弟子。自崇阳宫兵燹蒙难,宫毁真人及弟子大都遭遇不幸,只有尹洪平及几个残剩。魏贤康那次归去得知父母已阴阳隔世,家破人亡心灰意懒在路上被尹宏平看见,带到自己家中,将情况详细说完道:“灵宝东华派传人现只有你我几个,你大我十岁,我七岁进观与你一起生活,师兄你是得到真传的。后来虽然离开行走四方,其实是在布道。”但魏贤康连连否认。尹宏平不容其讲,阻止说道:“不,你不要解释,也不用否认,道可道、非常道,其中的含义先祖已参透,故无欲以观其妙。你若愿与我一起弘扬不再离开最好,若仍要率性洒脱,我俩还是保持联系,因为,你是同派同观的师兄啊!”
魏贤康在田家桥安顿不久,尹宏平也北上在余城郊县一个道观中继续他的黄老之术,所以,经常会来魏贤康处,有时住下。此事俞鑫法黄汉章等是知道的。运动起来,尹宏平销声匿迹了,今天怎么突然钻出来,还带着几个弟子敲打响器,捧笏举幡胆子也够大的!所以他喝住。
谁知尹宏平竟抹着花白三绺胡子朗声道:“黄老,我们为道友送行啊,宗教已经受政府保护,正当的行事,你不拍得罪三清圣君?”
俞鑫法此时上来帮衬,他对独眼黄说道:“魏秀才已经离世,有句老话,死者为大,既然他们道友来送别,让他们闹下算是种人情风俗吧。”
蝉姑上来帮腔:“人死灯灭,黄泉路上总得有些声响,否则到了奈何桥孟婆会怪,田家桥人太无情义的,魏秀才是文化人,这里不少娃是他教写识字的。”
黄汉章此时感到众人眼中都有芒剌,收敛独目让道。
这一幕让何力伟发现,俞鑫法大队书记心里的旧俗并未涤荡干净,以风俗之名把文革扫除的迷信又复回来,转而想,俞主任他的根是与庵堂相连,不由望望自己的竹器厂大殿翘角及远处的尼姑荫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