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铮庆是在镇反运动被捕入狱的,他结婚晚,进牢那年女儿刚二岁,儿子四岁,老婆吕莹毕业苏州大学数学系,当时在sh中学教书,家庭的突变又受于压力,她毅然选择与金铮庆离婚,并把两个孩子都改吕姓,如此一人含辛茹苦地把儿女养育长大,为人小心谨慎勤勉工作,但还是未能逃过厄运。横扫牛鬼蛇神间,她受不了非法折磨,据当年进校的工宣队讲是自己在教学楼跳下自尽的,有人目睹却是让人推出栏杆丧身的。鉴于自杀与失足分不清,工宣队出体恤把吕莹已经无生活来源停学在家的17岁高三儿子吕玮、14岁初三女儿吕珏特照到yn孟定二师农场兵团。自后兄妹相依为命整整呆了十年。这次他们坚持到最后,空荡荡的连队里已经无人,断水断食才带了积蓄绕道回余城的。兄妹俩从沦源搭上火车归来,期间是七个昼夜。
那么不是从小与父亲金铮庆分开,又是怎么知道父亲已经释放且在余江庆从竹器厂工作的呢?这并不复杂,余江是金铮庆的祖籍,他释放大sh不肯接收,劳改农场又不想留已经高龄又体弱的老头子,查了金的原籍联系,正好当地派出所所长有人托同在劳改释放犯帮助回原籍。别意为改造科释放都能能回家的,在严格控制城市人口以及社会洁净的需要没有“后门”只能留场,身份从犯人转为留场而已,职工身份不列入。金铮庆作为交换条件交运回到余城。当他自由后,对妻子的相望疯草似的拔节,暗地里千方百计打听,当知道妻子的遭遇更是痛不欲身,好在,两个子女在yn有地址,金铮庆怀着忐忑心发去封信。据后来吕玮回忆,他收到的信竟是开封口的,具名是一个老人铮庆!字20几个:“我已受政府宽大改造并安排工作了,望能联系。下面是地址。”品玮已有记忆,妹妹知道爸爸来信激动好几天,催哥回复。鉴于当时的处境,作为光荣的兵团战士,回信40几字,多了点:“我俩是革命农垦战士,在集体温暖怀抱里健康成长,你要继续好好改造别辜负党和人民的宽待。”
以后,这封儿子女儿远在yn的来信,金铮庆一直珍藏,夜深人静时会反复咀嚼,每次泪花涕零,但他再也没有去过信,儿女也再无来过信。每当春节许多知青返城探亲,金铮庆会涌上幸福的期待,希冀自己门房听到敲击声!当然,除了幻想,就是长长短短的梦!
什么大律师!那来的东吴大学高材生!命题逻辑推理修养知识都他妈的成了狗屁,一切在亲情面前都那么苍白和无能!然而,又如不熄的火苗,始终燃烧在自己身子里。他成天裹件长衫,其实是他怕这点点火苗会被外来的风吹灭,失去,太可怕太残忍!只能无论冬夏春秋让长衫护着。当何力伟盛玉成还有走了的浑小子谢家华要求他帮助自学英语,他是从他们年轻人的眼睛中发现自己儿子火苗闪烁才同意,从这开开始,埋在身子里的火苗变得灼旺,他相信,到一定的时候,自己会脱掉长衫的。
然而想不到,长期的相思的盼望与亲生骨肉儿女的相会竟会如此作弄!那么突然、惶恐、无措!
没有太久,余城知青回城潮是在吕玮吕珏兄妹来后不到一周早上出现。记得这天秋风飕飕,地上滚满落叶,云层如破絮在空中堆积,阳光变得畏畏瑟瑟,时而躲进时而闪出,闪出的光线也让滚动的黄叶搅得零零乱乱。已经老旧的庆林大街晚秋更显衰弱,商家的门帘总是不断随风卷动,营业员大多缩脖屈臂尽量减少这突然降温带来的寒意失温。
这时,有人发现从城北那头,过来队要求回城知青队伍,办公室里的街道陈安达书记正在接听区领导电话,骆副主任和郎桂萍两人急匆匆跑来对他讲,知青上街上怎么办?陈书记把电话一撂,喷问,乱什么?组织全体干部,不,动员各个居民区,特别是知青家长上街去劝!说着,他自己先披衣出门,没走几步又返回,因为区领导还在电话中吼。陈安达是是是的应答,好不容易等对方挂机,气愤地把话筒一扔,嘴里火蹿直怨:余江潮水能阻住吗!然后身先士卒第一个奔出朝庆林大街跑去。
当晚,何力伟,黄汉章,俞鑫法等都被召集在街道会场。
庆林街道在cb区算个大街道,有25个居民区近3万人口,早先公社化时福华丝织厂有个食堂留下归属街道修整成为居民活动和开会场所。一排排长长的靠背椅,上首有个半孤型台,今天可谓灯火通明,台前白炽灯,会场上空的日光灯和壁上的侧灯都努力地发出光,但会场气氛没有丝毫温暖,而且非常压抑憋闷。
但这是个十分务实的会议。陈安达书记以军人的作风把事前议好的稿子通读一遍后,由办事处主任下达任务:“现在大家清楚这次来城里闹返城的是郊县乔河农场青年。上级要求务必做好工作,且防止扩大!为此各居民区都要按街道留存子女上山下乡的名单上门慰问,街道企业要配合做好工作,因许多家庭妇女是安置在这里生产自救补贴家用的,相关人员由骆副主任负责核对下达。”
散会离开前,骆道江副主任让何力伟与黄汉章留下,俞鑫法因为同路索性陪在旁边。骆道江很严肃且直接追问,金铮庆一对儿女是不是早几天从yn兵团逃回来的?
何力伟听非常腻胃,这对兄妹十几岁始,献了少年献青春的,从小与父亲分离,这次也是当地闹事怕牵连惹祸来避难的,你让他们到哪儿去?他说了因果。
骆副主任很干脆:“到哪儿去?回去,回到他们自己工作单位yn兵团啊!”
黄汉章忍不住:“他们好不容易刚来,就算探亲假也得让他们父子女相会,支边十年,算算规定日子住二个月都不算多。”
“住在哪儿?”骆副主任又追问。
“我家。”何力伟想你是不是管得太宽。好在此话旁边的俞鑫法贫协主任代他开口。
“我管得宽?俞队长,我是怕力伟犯错误,他正在入党考察期。金铮庆是历史***,留历史革命的子女在厂里住家中你让我怎么解释?”
“有什么不好解释。”正走下讲台的陈安达书记已经听见刚才的说话,对骆副主任道:“孩子见父亲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已经改造成新人的。”
骆道江知道陈书记有子女心病,就哼哼呀呀地走开。不过,陈安达还是告诫何力伟,同时也跟黄、俞二个基层老干部说道:“你们必须给我看护好,不准让他们乱说,更不许他们乱窜门,别给我找麻烦。”交代完,他拖着步子离开。
吕玮、吕珏兄妹俩能有胆子乱说乱动?乱窜门更是不可能,这里没有家熟悉人,出于对年老父亲多年的愧疚,他们一直陪在门房内,兄妹俩把里外收拾一清,吕珏还把父亲的衣裤都洗涮干净,那件长衫给扔掉了,洗澡、理发、修胡子的,金铮庆褪下十几年的陈年垢土,穿上孩子买来的中山装,一下子变年轻,驼着的背挺直多了。更让他欢喜的是自己两个儿女自学不少课本,应该讲高中水平是有了,而且英语能跟自己对话,这让跟金铮庆自修的青工尤其何力伟盛玉成袁春明等都很是羡慕,很快,年轻人打成一片。
更可喜的是不到两周中央精神下达,势不可挡的知青返城终于划上历史句号。但重点的压力立即转向城市,安排知青生活、知青就业,大龄知青婚姻接踵而来,这一次街道企业又发挥出吸洪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