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马达熄火,船家换用划子顺着水流淌。夜幕浓浓地把天地包裹,只有舱底潺潺流动声。静,静得很是可怕,风已经带有浓咸腥味,说明已进入大海。谢家华嗓子干咳,罗通用手护住,要他熬熬,现在过边哨,别出声。果真,有支强光在水面上来回扫射,船恰恰是靠着岸的树荫滑动。谢家华虽然心悬半空,但也会撑舵人的熟悉水路和机灵所佩服。江湖啊江湖,这就是能耐!
不久船转了个湾,水浪变大,开始激烈摇摆,马达复响,突突的震动嘶吼如在跟涌动的波涛较量。谢家华朝边上看,黑沉沉的全是起伏浪花,这是朝哪里去啊?他问罗通。见刚才还很冷静的罗通护着肚子脸憋得苍白,黄水沿唇角流。你晕船啦?谢家华讲。罗通摇摇手,止不住开始吐,挤在边上人怒骂,但骂有什么用,好几个都这样,因为船已经像片枯叶任风浪摧残。谢家华衣衫沾满脏水,他只是护住罗通极力忍住泛上的恶腥,又会自己能在如此大风浪中无碍想必然得益远航公司父亲的遗传而**。
好了,能见到前面的灯光,这个灯光让全船人都振奋起来,有人喜悦喊,瞧,是香港,香港要到了!
是的,前面确实是香港。事后谢家华知道,他们是绕大鹏湾偷渡的,这里水急浪高,很多次遭遇翻船的厄运,但他们却成功,然而接下去发生的事,让谢家华终身难忘!
灯光越来越璀璨,许多高楼大厦的身形出现在海际线上,水面倒影像无数玉珠在流波中闪烁,这就是渴望中的东方明珠,深夜仍充溢繁华的景象。船中的人都着魔似的站立欢叫,船老大拚命喝止,但已经失效,只见船激烈晃摇,突然原地打了个转,驶向一处黑暗区域。难道是因为满船偷渡客的无序,让船老大惊恐怕出事而躲避,还是海中的潮流逼迫船转向。都不是,谢家华后来回忆偷渡船只有觅暗处寻找岸线登陆。消失的灯火灭了众人的喧哗,不满和埋怨随之轰起,但掌握命运不是自己,船老大根本不睬,船已经放慢速度,马达再次关闭。罗通不再呕吐,人软绵绵的,让谢家华扶掺。不好,正面有强力的灯光射来,见到几艘快艇在包抄,船老大慌神,开足柴油机想空隙处窜夺。船身更是激烈摇晃,好几次出现倾翻的迹像,虽然如此,已经无用,因为快艇编织的网完全把偷渡船包围。此时,船老大竟和几个伙计弃船跳水,船突然失控打旋扑转,谢家华是与罗通手拉手掉进大海,但很快让没头盖脸的海浪击打得各自东西。谢家华下水时喝了几口咸涩的水,本能让自己挣扎,好在从小城河浸泡还横渡过余江,他双手猛划憋气上浮,露出水面后,尽力吸足空气,保持仰泳姿态随浪起伏。海水比重大,很快适应用随波漂浮。好长好长时间,在身体疲乏到极点时人昏迷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转时,谢家华发现,自己竟被海浪冲到处布满礁石的海滩,有不少泡在水里的根须乔木形成的密荫中。天已经光亮,红日把这片绿洲染得奇艳瑰丽,也给他带来求生的欲望。这是哪儿啊?谢家华挣扎站起,两条腿如同灌满铅似的沉重,手脚全是擦伤沁出的血,好在脸没有破损。摸摸腰部,那根绑紧的带在,里面有古钱和现钞,这让自己松了口气,活着,我活着!活着意味成功。他肯定这个海滩应该是香港,不可能再怀疑,无论时间地点方位都让心定位。谢家华长吁思考下一步怎么办?白天,肯定不能贸然出去,要是让港人发现报告还不是送进监牢遣返内地,判成叛逃犯了!
罗通!谢家华想到罗通,他开始着急向四周寻找,眼睛能顾到只有哗哗上来又下去的浪头,根本无有任何人息。他无比失望和痛苦,罗通船上呕吐肯定虚弱经不住风浪的,他葬送大海了。泪水止不住直流,江湖江湖,想不到这位从小浪迹江湖的人就此画上人生的句号。谢家华在悲痛之余,更感到自己的孤独和后怕。
一直挨到天黑,经过一天的等待,潮湿的衣服已经晒干,从礁石凹中吸足淡水,但还是难熬咕咕直叫的肚皮。好在,是个浓云密布的天气。当夜深时他整理一番蜇出,揀干燥的地方走,渐渐绕过海滩树丛,脚已经踩上细砂,上了个半高坡,发现有条泥路向里伸,弯曲狭窄,但不久有水洼渠道和庄稼,而且远处有农舍,亮着灯。谢家华怕被发现,仍然朝黝黑地方绕走,终于在拂晓前来到个小镇口。他没有贸然向内,躲进个隐敝地方听见人声开始嘈杂,才放大胆出去。
进了镇遇见人,担心让人盘问的事没有发生,这里的人说着他听不懂的粤语,彼此都很客气,点个头各归各,不像内地喜欢拉扯问家常。有卖买声和食物的香味传来。他朝前走,好像是个集市,摆着不少菜摊,更多的供茶水和点心的,这个谢家华在深圳附近呆过,他们是喜欢喝早茶的。他过去,幸亏来时罗通换了些港币,预先取出要了碗云吞半斤粢饭狼吞虎咽吃起来。
正低头享受食品间,有人拍他肩膀。谢家华唬地回头,见是个中年模样的男子,理着内地常见的一刀劈发,用卷舌的普通话问:“刚涉水过来的?”谢家华初迟疑但见此人面相和善,口吻关心,经不住点点头。中年人又说道:“不容易的,来了就好。”还移坐过来,要了壶茶,拿过二只小盅斟倒,自已先吹热抑首入口,咂咂出声:“躲了一晚?”他都知道?谢家华不瞒仗胆问,“什么意思?”中年人呵呵扬起手中报纸,“前天晚报上这地方发现偷渡船,港警拦阻船翻了,好多人落水救起,但不少是喂海渔了,你啊,应该是这批中命大的。”他这一说让谢家华想到罗通,被救的人嚅他在么?要过报纸阅,只是条短消息,讲了港警行动,没有具体人名,他失望地递回。中年人又开口道:“别害怕,我是早来过来的,同样受过难,不过香港与内地不同,是讲人性的。当然抓起来会收审遣返,但像你我这样有福的漏网客,只要小心不惹事,在这里混口饭是有得吃的。”
“你为什么跟我这样说?”谢家华思忖反正已经让人识破,铤而走险是了。想不到此人直言:“为什么,帮你啊!但我不会白帮的,进来肯定要生活,要生活就得寻事做,但又不能抛头露面上大街找,东张西望地巡警看见一逮一个准,所以只能老鼠样的觅食,我啊,说难听点就是招鼠的。小老弟别这样看我,这是门生意,香港劳动力缺,许多厂店都私下在找内地偷渡客,这就需要有中间物色人,给像你这样两眼墨黑的大陆仔,给钱,帮找个东家,有吃有住赚薪金,不是两件齐美积公德的好事嘛。”
原来如此,竟有专门做这种生意经的人,可想此地偷渡客经常出没处,既然有价,那就好谈,谢家华问:“给钱,给多少?”中年人伸个食指:“一仟元,意思意思的啰!”一仟,这么多?还说意思意思。谢家华还价:“能不能少点?”“少点不成,我是真不二价,一仟在香港介绍谋职是最低的,好了,你自己忖吧,说不定早就有人看见大陆鼠去报告了!”明明是恐吓,可也只能入瓮,他比喻得好,老鼠,还是只不能见光的地老鼠,有挪腾余地么?很可能只要此人眼皮眨,边上人就会过来抓自己,一切全完。谢家华只有赌一把,他对中年人讲自己只有人民币。我说的就是人民币,你小子倒还有港币买早点,大陆崽来那几个有。看是头脑灵光人。于是双方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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