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是在谢家华被中年人拐到处黑工场才明白自己上了大当!
钱到手后,中年人站起让他跟自己,两人是结伴行走,谢家华还是多个心眼,他专注容易记的符号,如特别房子,贴有广告的墙面,粗硕大树,毛坑矮桩诸等。开始理得清,但随着远离集镇,渐渐村舍田畈都无,先是小坡,后分明进山。这里的山浓浓密密都是长势葳蕤的阔叶树,不少是挂落须枝的榕树,根本分不清全方向,脑子紊乱糊涂,但还是留意记住一处山道拐弯削过的崖壁,再往前转是块墓地,然后下坡进岰里能听见机器声,接着见到一排漫扬灰尘的工场。中年人指指道:“就在这儿,够你安全的。生活简单,只是搓搓麻绳嘛。”
接待的是个肌肉横生面上满是疙瘩的汉子,眼透凶光看过来,也不等中年人介绍,直接上前重重拍谢家华肩,还用脚踢小腿,嗯地声,比上次来的有劲,好,留下!
留下!马上有人递过个木转盘架,需要用手工摇转的。谢家华是端着转盘被推到群女工旁。女工大都蓬头散发戴着几乎遮住面庞积满粉尘的口罩,显出不多蜡黄灰暗的肤色,不时咳嗽,她们的面前是机器在拽出灰白线。此线与以住见过的的纤维不同。谢家华尽力分辩,根本不是棉纱,也不像尼龙化纤。女工旁一只只竹筐里,盛的是蓬松带着亮点的絮团,绕出与纺车相连。于是在高速运转中,筐里的絮扭线转到粗大的绽子上,一排辟啪开动的是织机,这些绽子的线经翻纱成轴通过织造成为线厚实的布。这布不是转在轴上,是要壮力的男人用转盘架缠摇,架满了,到另一处桌案上机器裁剪,然后包装成品!
虽是新手,交待谢家华的人只是做了几个动作就让他自己操作。中年人早已不见,室内光线又暗,扬满尘埃,气息特别呛人,好在给了只大口罩,只得戴上,但用力劳作喘气很是憋闷,不得不时时拉下呼吸。不多时间,头上汗水把眼睛迷糊,手臂麻木,刚想停休息,有监工上来扬起皮鞭骂,不准偷懒。如此,谢家华流光汗,汗积成泥垢,浑身僵硬,只同机械似的转动,天昏地暗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方才听见关机声。众人轰然跑到室外,一群完全像乞丐样的男女都大口大口在吸新鲜空气,有人吐出带血丝的痰。天完全黑了,在这个不知名的山岰里,谢家华不由阵阵寒悚,哪里是工作?分明被送进黑工厂当苦力,沦落成奴隶,让人榨自己的血汗。而且他已经知道,生产的是石棉布,一种有毒粉尘的保温材料,这不是要人命的啊!
所谓的饭,只有霉味的粗米,一只冬瓜汤锅,十个人围着抢吃,然后在挤得转不过来的两只水笼头,男工赤祼冲涮,肥皂水带着黑污溢满地面,那股令人恶心的气味,让谢家华躺在板床上还阵阵泛胃。
太累了,他眼皮粘答进入梦境。似乎仍在海边黑夜礁石洞豁中,胆颤心惊地听聚雨浪啸呼号;瞬间回到偷渡船翻落那一刻,自己落入汪洋大口大口吞咽苦涩的咸水,胸憋闷气怎么也喘不过来,使尽全力浮出,却又见山样的排浪迎空袭来,他大惊失声狂呼,脚踢在板床铁杆上醒转,方知自己陷入诱骗劳役地。谢家华已经没有睡意,这一天的遭遇,他怎么也想不通,天堂般美好的香港,怎么还有中世纪黑奴工场,什么自由,人权,法律统统让残酷的现实撕裂,不能再这样下去,要设法逃出去。于是他在回忆中年人带他过来的路,又一次的走,走,走,走进另一个黑暗。
逃生的想法次日在他看见眼前一幕打消念头。一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因晚上出逃被抓回,绑在木柱上先是皮鞭抽,痛苦的惨叫声声传入工场里人的耳朵,后来就给他绑吊树上,任凭蚁咬蚊盯,浑身无一块好肉,只得哀嚎求饶。谢家华面对活生生的威吓,知道无理智的逃生会受尽折磨,甚至残废!先忍吧,用心观察,寻找机会。
在后来的几天中,谢家华强迫自己适应环境,表现积极主动,活干得比常人多,而且他还真的找着窍门,这轮架不能用蛮力,滞重是在转轴上,勤加油省力。对那个监工有意识地讨好,下班还磨蹭一会,收拾地面。渐渐受到信诚。有日监工唤他到外面帮助装车。即是将成品扛到个大板车上垒叠,綑紧,然后推到山路道上。监工不让他再前进,因为能看见前面有货车停着。如此数回,他产生出个大胆的主意,只要接近货车,就有可能躲到上面逃出!不过,太难,因为货车大蓬帐将成品紧缚住,哪里来的空隙。但机会总给有准备的人。
这天,他跟往常样把板车拉近贷车,监工正好有事离开,他没有回转,而是卖力帮司机装货。一直等到汽车发动,监工赶来,见这个傻小子仍老实立在路上,揀散落的包布,赞许地朝他笑笑,谢家华回工场又卖力干活,因为他的“特出”,同伙们都用憎恨眼光蔑视,他视而不见,按自己的设想在行事。
大约三周后的一天,机会终于来了,监工已经对他放松警惕,板车卸完装上帮司机绑蓬布,谢家华故意在后板处绳子打个活结,汽车发动,监工站在沟边溺尿。此沟下是个山崖,很陡深,谢家华猛地朝他后背一推,监工被摔落连喊都来不及,汽车启动已经行驶。前面是下坡,谢家华飞速攀上,钻进后面蓬帐,人在车轮地飞转中逃出黑工场。
感到驶出高低颠簸的丘陵,货车显然平稳得多,谢家华撩起蓬布一角朝外看,马路导向牌标志【九龙·清水湾道】。车没有沿大道南行,没驶多久转却到条支路靠边停下,听司机骂骂咧咧:每次进货都这样,天黑出不来,赶个早这儿又正禁行时间,货车是小娘生的,动不动吃罚单,老子先去喂饱肚皮。只听几声砰响,是驾驶门启关声音。接着传来从重到轻消失的脚步。路灯光已经透进蓬内,谢家华大胆机灵拉窍看,见旁边无行人,想此时不走,还等何时?立即钻出跳下,正好面对后牌车号,他用心记住车牌数,加快走了段路,进入个街心小园,绿丛里的有喷水淋池,用手梳洗整理,掸净身上灰尘出来。
家华是一直背离货车所停的方向走。走近山处,见一幢幢气派豪华的洋房,外面花木扶疏,琢磨应该是富人住的寓所,不能靠近,慌忙绕开。不缔心急撞在排不同颜色的垃圾箱上,其中有只标明旧衣服鞋袜收集箱,谢家华扒口翻找,揀件尚好的上衣和西裤,丢掉自己的脏服,换穿很合身,挺了挺胸,又找双适脚的半新软底皮鞋,吭嚓吭嚓精神抖擞走在柏油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