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力伟等一行在病房外,婵姑红着眼圈对阿海讲,我俩回去,把准备好的老衣拿来。彭梧开口阻止:“不用,只要那套军装就行。”盛玉成问:“军装,东郭师傅住院时就穿军装的,替换下来不是洗净放在病房衣柜内,你让婵姑还要到哪儿拿?”阿海直言快语:“我知道,他在我家行李中另有件,但是灰色的,很旧,好几次我想把它扔掉,东师傅却宝贝似的不让我碰。彭工,你是不是说的这套?”
“是的。当年新四军的军装,留有他的牵挂?”
何力伟问:“怎么从未听你们三人谈起过?”
谁知彭梧如此回答:“恐怕连黄汉章都不知道。”
盛玉成听了联想在阱芦谷村东郭淦跟自己隐约讲过对彭梧的置疑,今天彭梧说新四军军装事,难道当年他俩罅隙与此有关?就过去悄悄道:“都这个时间了,东郭师傅命游一线,你知道他的隐情,能不能向我们透个底。”
彭梧摇头,但表情痛苦,这种内心流露出来的决不是亲密的战友即将离世时的悲慽哀伤,而是参有自己憋屈和压抑。能说吗?显然不能。可是自己已经漏嘴,又在众人面前东郭让自己离开的,只留下黄汉章,徒弟春明,药厂负责人林正航。现在能再让冲头盛玉成捅到痛处吗?彭梧不语,婵姑满脸气愤疑虑,阿海骂人话已快憋不住,他硬硬催促,“彭老五,你要给我交个底,否则,东师傅住在我家,我们老衣都准备好,能放着让他穿旧军装到阴间见亲人!”
正是阿海这句粗话,彭梧眼泪含眶,他轻轻道:“是我让他与相爱的人分离的,而且……”
“你在说什么,东、东师傅,他,爱人……分离,你让什么的……”阿海几乎在嚷,被婵姑眼火噤住,旁边人都被彭梧没头没脑的话震住,蝉姑催促:“彭老五,你讲下去。”
彭梧先唉一声叹,已经涌到喉口的话就此倒出,“当年,被俘的不仅是我,还有东郭爱人竹芝兰,一个普通的桂林姑娘,住在我们交通站边上。店长跟她好上,构保密别多言,一个人遇上中意的,儿女情长可以理解,何况当年我们都很年轻。我诺言黄汉章来后,一直不知情,有几次东郭让我去约芝兰小姐的。出事那天,我被捕,大慨是抓捕阵势,惊动这位邻家妹子,芝兰竟独自过来,急找东郭淦,让敌人一起抓进,关押牢中不幸遇害。”
盛玉盛问:“怎么会的呢?她什么也不知道的啊,不就是个邻家姑娘?”
“哪里,敌人在她身上搜出与穿新四军军装的东郭淦合影照片!就严刑拷打,林小姐确实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个啥,但越是这样他们越不相信,最后死在审讯室里。”
婵姑几乎是奔过来的,揪住彭梧厉问:“你当时是不是在场?”
彭梧低呜点头默认。
“那你能给她解释啊,至少,不说你与东郭战友,对一个邻家姑娘,难道一点侧隐心都无!”何力伟很气愤。
“我当时受刑昏迷,等醒过来,芝兰已经倒在在上。”
盛玉成的脑子止不住飞转,竹芝兰,东郭一生痴迷竹,原来不仅是余山初见时留下,更应该曾有这么个相恋的竹姑娘……
都听懂了,在这个非常时刻,东郭淦终身未成家的迷解开,这位将要离世传奇老人,在众人心中陡然高大,然而又难抑止由衷的伤痛。
病房内突然爆发出痛哭之声,黄汉章嘶哑的号啕如同重锤猛烈敲来,走廊上众人蜂涌进去,只见袁春明、林正航泪水涕流,独眼黄俯在东郭淦的遗体上双手抓衾在呼叫:“店长,你走得太快了,总得等等我啊……”阿海哭声最响,蝉姑身子瘫软抹不干的泪水,彭梧的悲慽是从胸膛里闷发出沉沉的呜呜。何力伟、盛玉成同样难受,但作为厂的领导,他们必须控制场面。当医院护工进来,搬运遗体时,何、盛劝阻众人,尾随送到太平间。当冰凉的白色双门无情合闭,这位受人尊敬,有着传奇经历,追求人生理想事业,勤奋一生的革命老人至此他划上句号,与繁杂的人世阴阳开隔。但从闭阖双眼的平和脸上看不出任何追悔,显示的是坦荡人品高尚情操的神态。
盛玉成在思考,难道老人没有遗憾么?彭梧所说的隐痛为什么到最后都没有倾吐。事后,他与何力伟私下问过黄汉章,还沉浸在悲痛中的独眼黄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嘶哑喉咙否认:“我跟东郭淦生死之交,从来没听过有这件事,桂林哪儿来姓竹的姑娘,彭梧咋为胡言乱语的,这不是给老伙计脸上抹灰,我去问他!”让何,盛拦住。一个倒水,一个敬烟,黄老吸了几口,平静下来跟他们道:“彭梧这个人说到底我和东郭淦都感到有时看不透,你们见到?东郭淦临终前对他不放心,我觉得有道理,好在,东郭把自己研究竹科技资料交春明,ⅱ号药配方核心密码给林正航。你们别管,有我在,彭梧想玩也玩不出花样的。”
太迷离了,这三位几乎共事一生的伙伴,怎么还有隔阂在里面,在料理东郭淦留存的物件中,这位革命一生的老人,没有什么财产,一只随手可拎的旅行袋,留有存折钱不多,区区25万,写有嘱咐全部缴党费。至于彭梧绘声绘色说的与竹姑娘的照片没有找到,但那套折叠很好的新四军旧军装在,蝉姑含泪指定给东郭穿上入殓的。
东郭淦的追悼会开得比较隆重,不仅cb区民政部领导,当地军分区,以及yn兵工厂都派人参加,何办会主持,街道郎主任致悼词,春明代表他的亲人答辞,所缴党费立晨总支请示上级党委同意留在集团公司,作为笔科研奖励基金,为青年员工传承他的光辉品质和高尚精神作出成绩的奖励。立晨就此设立荣誉室,东郭淦列为首个荣誉人物,大幅英俊睿智的照片装帧在红木镜框中悬挂,两旁是他的写有生平事迹和贡献介绍,每天鲜花更换。立晨集团规定,凡新入职员工,进公司日到荣誉室纪念东郭淦,企业在开展再教育学习时常常发挥荣誉室的作用。何力伟、盛玉成集团主要领导人员开会,碰到需要决策大事,或者相互有争论,意见分岐会移地到荣誉室来沟通,这成为立晨企业文化的标志所在地。集团所得的所有荣誉奖杯奖状锦旗等都陈列一起。
袁春明放不下彭梧所说的事,他相信肯定有,独眼黄的否定是自己不知道,为此,作为授业的师傅,他唯一世上亲人,独自一人悄悄去了桂林,找到原竹斋器交通站所在地,可惜抗战后期已被轰炸夷平,现在是一片建起不久的住宅区。春明不肯放弃,通过各种朋友,联系上当地派出所,寻访到曾经附近的居民后裔,可惜年长的早都逝去,年轻的没有印象,问不出所以然。有几家姓竹的,但回答自己上辈没有日伪时遭害的女姓。春明只得遗憾返归。
那么东郭淦的老家,师傅是告诉过hb,春明也赶去寻根,但更想不到的是老家村坊人告诉,东郭姓不是村里老户,有户从西边逃难来,是有个男孩在这里出生,但一岁他家离开……总之,袁春明异常失望。
为什么春明不肯放弃?一是出于师傅对自己栽培的情感,有心送他魂归故土。另是要解开疑窦,然而不仅无,却更增加他的不解,师傅东郭淦成无根无基的。作为一个考入国立美院的高材生啊,哪能一点记录都不留下,谜,谜!老干部局档案仅有的记载履历,是桂林后连续的,前面依据东郭自己叙说。现国立艺专今中国美院去问询,同样没有东郭淦任何档案,在世艺专老人都回忆没有这么个同学。春明一番劳累,只得失望返归。蝉姑劝他,你不要再折腾了,让东郭早点落土为安,就葬在俞鑫法大伯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