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红叶走到广场边的长椅上并排坐下。
金黄色的月亮又圆又大,简直像一只巨型的路灯。风也是暖暖的,丝毫不给我最后一次体现对红叶关心的机会。
我坐在那里傻傻的,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样一个夜晚。我终于还是不敢正视她,怕她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会永远印在我心里。可是我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希望自己以后的后悔会少一点。
“我……,想问你个问题。”一如既往的,跟她在一起我总是很紧张。
“嗯?你问吧。”她应该不怎么紧张吧。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跟他走的?”
她似乎是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其实到现在我也没有决定跟他在一起啊。”
“可是你已经要去广州了。”
“这都是工作的原因,我们现在还没有到那种关系。”她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
“哦……”我苦笑了一下,然后就沉默了,不能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哎……”这次她先开口。
“嗯?”我把头转过去望着她。
“我很珍惜你这个朋友的。”她也转过头来望着我,双眸在月光下也还是又大又亮。
“呵呵。”我很无奈地笑笑,把目光转向一边,心里很是凄凉。
“请不要怀疑我的诚意嘛,我说的是真的。”听语气倒真的是很认真。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叹了口气,然后低下头笑笑,就那样的静静的坐着,心里很乱的。此时右臂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一种暗流在涌动,我想,我应该去抓她的手吧,可是手臂又无论如何抬不起来。这是一种很痛苦的感觉,右手也渐渐地开始发抖,而且慢慢地扩散到全身……
我甩了一下胳膊,打在了床栏杆上,醒了。原来又做梦了。甩甩右臂,似乎也没有什么异状,只是梦里那种清晰的感觉还在,和三年前那个夜里竟然一模一样。
不知道红叶现在过得怎么样,和男朋友在一起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我躺在床上空想了一会儿,看看表已经八点,就起了床,洗漱一番去了实验室。
我的实验室在三楼,阳面,也没有什么遮挡,光线很好。可是由于实验是要求避光的,要拉上厚厚的窗帘,实验室里光线非常暗淡,终年不见天日。所以我这间实验室被戏称为“三楼的地牢。”
实验室里唯一的光源是一盏照相馆暗房里用的红灯,再加上实验要用到大量的乙醇,整个房间让人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这个实验已经进行了几个月,大概还要再进行一两年,所以我必须习惯而且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其实这种环境挺好的,完全不用伪装自己,反正即使有人来也看不清楚。
下午,韩伟来找我。他和我认识七八年了,是我的老乡兼同学,毕业后留在这个城市做了医药代表。
韩伟一进来,对这种光线有点不太适应。“这么黑怎么不开灯啊?”说着就去找开关。
“别动,避光试验!”我大声说。
“哦,我说呢,”他小心的走过来,唯恐撞到什么东西,“你这里怎么像洗照片儿的暗房啊?”
“呵呵,大家都这么说。”
“嗯?什么味道?”
“我挥发乙醇呢。”
“我就感觉这么大的酒味呢。”
“估计我做完这实验以后酒量肯定见长,哈哈。最近怎么样,忙什么?”
“嗨,没什么。介绍产品知识,请客吃饭,送点小礼品什么的。”他顿了顿,“今天难得有空,你晚上有事么?一起吃饭?”
“好吧,等一会就好。要不你先去?”
“嗯……行啊,那我老地方等你了,快点来。”韩伟不太适应这里,出去了。
等我做完实验的时候已经六点多,天基本上黑了下来了,于是这一整天我又没怎么见到阳光。
来到了门口那家小餐馆,看到韩伟正在自斟自饮,我在他对面坐下。“不好意思,来晚了。”
“才来呀,你看看,”他一指酒瓶子,一升的大瓶张裕葡萄酒已经下去了一半。“我都快喝完了。”
“不急,喝完再要吧。”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大口表示歉意。
韩伟也喝了一大口,他喝酒的架势有点猛,我觉得他似乎有什么心事。我们随便地聊着,酒也很快地下去了。
“上次你那个美女怎么样了?”我问。
“嗯?哦,她啊,一个多星期没联系了,听说要考试挺忙的。”
“哦,这样啊。”
“我知道你不喜欢她。”
“没有啊,我干嘛不喜欢人家。”
“你觉得她脑子不好使。”
“没有没有,哪有这事。”
“嘿嘿。”他笑了笑,好像觉得我在说谎。“哎,喝完了,老板,再来一瓶。”
“还喝啊?你可不住这里了。”
“没事,小意思。”他又加满了一杯,齐口而止,看来再喝喝是没什么问题。“唉,我想来想去,发现曼莉还是最优秀的女孩。”
“嗯,是啊。”我附和着。
“排球打得没人比得上吧,我都是跟她学的。”
“哦,这我知道。”
“她多聪明啊,六级考八十多。哪像我,四级都没过。”
“我知道她厉害。”
“她的那种可爱没有人能比得了,多纯啊。”
“我也觉得没人比她更可爱了。”我没办法不承认。
“哎,你看,这个手链还是她给我做的呢,怎么样,带了这么多年,珠子都没坏。就是上次带子断了,我专门找人又编了一根,没想到编这么一根带子要三十块钱,呵呵。”他很陶醉地抚摸着自己的手链。
“啊,挺贵的。”我望着他,隐隐地感觉有些不对。
“听说她考上研究生了,考她们学校第三。”
“这么厉害啊。”
“不知道她和她男朋友怎么樣啊。”他一杯一杯地喝,似乎没有太多的停顿。
“这回他们可以在一起了,应该很好吧。”我看着他的样子,皱了皱眉头。
“唉,我觉得挺对不起她,当初是我让他们在一起的,你说,她男朋友知道她最喜欢的人是我该怎么想?”
“唉……”我有点不耐烦的长叹了一声,没有回答,头转向一边去了。
“她如果现在过得不好,我是不是应该去照顾她一下……”说着说着,他拿出了手机,开始拨号。
“唉哟行了,你就别打了,这都几点了。”我很不耐烦了。
他眉头皱得很紧,一边喝酒,一边听着电话,抬起头来看看我不耐烦的样子,没管,又低下了头。半晌,好像仍没有人接。突然,他一挥手,把手机扔了出去。幸好餐馆里人不多,没砸到人,只把老板吓了一跳。我连忙起身向老板陪不是,然后把手机拾了起来,看看,似乎是坏了。回到座位看他时,他呆呆的,一动不动,低着头拿着酒杯,似乎什麽事情也没发生过。我火了。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这都第三个手机了,你是不是很有钱?!就算你很有钱也不要拉着我跟你一起丢人现眼!”他不仅没抬头说话,连动也没动一下。我叹了口气,说,“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就别想她了。当初既然是你们自己的选择,现在还后悔什么呢?你是你,绝对不要想代替谁,就算你现在去找她,也不可能代替她男朋友。她现在有了自己的生活,你就别再去打扰她了,我求你了……”
他终于抬起头来,望着我,很用力地说,“我是很努力的在忘……”
“可是你隔几天就拿出来说一次,只有越来越加深这些印象,让你越来越忘不了她。你一个男人,怎么这么拿得起放不下?你看看我,我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他的眉头还是紧缩着,两眼呆呆地望着我,很艰难地说,“我发誓以后再不提她了。唉,我真的佩服你啊,红叶的事情,说完就完,几年也没见你提过。”
“是啊,呵呵。跟我学着点吧。”
我们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打的走了。我饭菜没怎么吃好,倒装了一肚子酒和满腹的回忆与感慨。
晃晃悠悠的回到宿舍里,酒劲儿开始发作,不多时就睡着了。
天气很好,风吹到身上暖洋洋的,我想走到阳台上感受一下晚霞。当我走在那条昏暗狭长的走廊里时,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阳台上,我顿时产生了一种窒息般地惊喜,呆住了。她整个人浸在朦胧而柔和的霞光里,如此和谐,半晌,我才从混乱中恢复意识,向她走过去。
我屏住呼吸,脚步很轻地向她走过去,仿佛怕破坏了什么,然而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真的是她!可是看到她的时候我反而平静了许多。
“红叶,是你吗?”我探着头问她,眉毛因为兴奋而高高挑起。
“嗯,又见面了啊。”她很开心地一笑,映的霞光红艳艳的。
“你来学校这是?”
“单位派我来进修一年的。”
“你们单位真是不错啊。对了,生活还好吧,和男朋友?”
“嗯,挺好的。”她有一点点羞涩。
我很奇怪为什么一点醋意也没有,看到她快乐的样子,我立刻就快乐了起来,“那我以后每天都可以找你玩了?”我问。
“可以呀。”她的快乐有一种很纯的感觉,仿佛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我高兴极了,买了一盒光明鲜牛奶和一罐啤酒回来。
“给,奶宝宝。”我笑着把鲜牛奶递给她。
“不许这样叫我,好难听的。”她佯装生气。
“呵呵。”我很开心的笑了。
我们俩就这样肩并肩的坐在阳台上,我感受着粉红的晚霞,感受着暖暖的晚风,甚至还能感受到她轻柔的呼吸和快乐的前后踢动的小脚丫,幸福得忘乎所以。
一罐啤酒很快就喝完了,可是我觉得越来越渴。
好渴啊,怎么会这么渴,我突然之间坐了起来,发现又是一个梦。
我下床摸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回到床上发呆,许久,终于在黑暗中长叹了一口气,再次躺下昏昏睡去。
这一夜,不停地做梦。
次日,阴有小雨,拉上窗帘之后,屋里更加昏暗了。实验的间隙通常是等待,我开始在淡淡的红光和浓浓的酒精气味里发呆。
忽然门开了,一个声音问:“在不在啊?”
“在在在,干嘛?”我听出是陈颖,我同学,已婚。
“不忙吧?出来,给你说件好事儿。”
“哦,好事儿?”
“来,到我们实验室去。”
我尾随着她去了。
“给你介绍一个。”
“嗯?”
“我实习生,上海姑娘,长得特漂亮。”
“哦。”
“特有才,写得一笔好字。”
“呵呵。”
“就那个,你看。”
我顺着她手指望去,看到一个挺漂亮的女孩。
“介绍给我……干嘛?”
“你有病啊,处对象呗!怎么样啊?”
“这个……不是我喜欢的那种。”
“你怎么老这样啊,上次介绍一个你说奇形怪状,这次又是不喜欢的类型,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说说啊?”
“那个,哎呀,算了,再说吧。”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还不能从红叶的阴影里走出来,就算碰到一个和红叶同一类型的女孩,我能不能喜欢她。
回到实验室,继续坐在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韩伟打了电话过来。
“哎,还在实验室呢?”
“呵,是啊。”
“那什么,周末来我家吃饭吧。”
“好啊,为什么呢?”
“美女周末考完试了,来我家玩,咱们兄弟热闹热闹,来喝两杯。”
“嘿,美女对你可真不错,最先想到的就是你啊。”
“那是啊,我多下功夫啊。”
“那你这会可要对人家认真点儿了。”
“靠,我哪次不认真了我?”
“嘿嘿。”
“对了,你还在那黑屋子里面啊?”
“是啊,没办法。”
“你还是出去晒晒太阳吧,长期这么下去,不仅抵抗力下降,还可能得软骨病。”
“得了吧,今天下雨,哪有太阳啊。”
“还下什么雨啊,早晴了,你出去看看。”
我把窗帘拉开一条缝,伸了头出去,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我的眼睛感觉很不适应。“好了,知道了。周末我一定去啊。”
“那就这样了,白白。”
重新拉起窗帘,我继续坐在黑暗里,想起了韩伟的话。也许我是在黑暗里生活的太久了,应该去好好地晒晒太阳,感受一下生活。可是,就算我走到了阳光里面,就真的可以逃脱那片黑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