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天已大亮,晨风吹散乌云,暴雨也瞬时停止。
少女仍旧孤坐在潭边青石上,呆呆的看着无法。
无法醒转时只觉周身冰凉,待睁开双眼却见所处乃是一片荒芜的山坳,山坳中间一处碧水幽潭寒意深沉,而自己正赤着身躯被枯藤缠绕着吊在潭中。
再转过头去,那黑山匪人正坐在青石之上斜目而观,只那眼神之中似含有说不出的意味,让人觉得分外舒泰。
舒泰之感忽化作昨日之事,虽身不可控却尽入眼眸,自己放肆欺凌,霸占了少女的贞洁,辱其躯体,其间放肆难以言表。而现下自己更是赤着臂膀下身,大污少女眼眶。
无法轻挥臂膀攀上潭边黑石,只是现下赤身,形态颇为不雅。
眼前之人有所动作,少女瞬时自失神中醒转,待得回神,正见无法撅腚上攀,那血色二字近在眼前。
少女面颊瞬间胀红,羞怯的转过头去,嗔道:“无耻之徒。”
无法听到少女的言语不由身形一顿,脚下一滑竟再度落入幽潭之中。潭中寒意侵入皮肉,让他寒颤连打,牙齿咯咯作响。
无法本极擅言辞,但现下陷入这等尴尬境地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启齿。又听少女哼道:“你先呆着,我给你取衣服来。”说罢头也不回的向前山跑去。
无法被吊在潭中颇为憋闷,更加之潭水冰冷异常,让他的心神颤抖晃动不休。忽又想及昨日之事,忙闭目内察,但见自身灵气已然盈满气海,而那元阴却已在这潭水寒意的压逼之下尽数融入灵气之中,化作一汪湛蓝之水游荡丹田,不时分出一丝涌入经络,自行周天。
无法虽是初入道门,却也熟读道家典籍,而自身的情况现下看来已然是引气入体的后期巅峰,隐隐便有突破而化神之态。如此仙基已成,非是常人数十年之功不可。但自己修行不过月余,怎的就有了这般成就?
转念又想到了那日山野的种种以及那妇人留下的一丝元阴,暗思:“未曾想这元阴竟有如此奇效,一夜之间便将我这凡体铸就仙根。”
想到此处不觉又想到昨日元阴控体的境况,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暗道:“这元阴虽有奇效,但遗患甚大。”
一时间通体冰凉,悔恨甚深。
心思起伏,无休无止。
“衣服给你仍在这里了。”黑衣少女不知何时已来到潭边,将手中道袍丢在青石上继而转身快步离去。
无法自顾沉浸在思绪之中,不自觉的应了一声,却忽而醒转,忙羞红了面颊,待抬眼去看,少女已去的远了。
无法摇头叹息,翻身再度自幽潭中爬起。
方出寒潭,凉意瞬时消散,而气海中的元阴似觉寒意流逝,隐隐再有暴动之象。
无法眉头微皱,暗思这潭水竟有此奇效,能压制住暴动的元阴?
想而无果,便不再多思,反观己身,体内元阴虽有暴动却奈何已然融入灵气,再也无法向昨日那般猖狂霍乱。
无法快速穿戴衣衫,整理了道髻,循着路径向前山走去。
方至山寨后墙,便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漫过鼻息。无法眉头微皱继续踏步前行,转过木屋,一片残肢断臂、污血长流的景象登时映入眼帘。
无法甫见此景只觉似身在地狱,血肉破碎,内脏四散,更有恶臭传来,让他几欲呕吐。
黑衣少女正在忠义堂前呆立,见到无法跟来也只侧过眼帘,并不与他直视。
无法面色惨白,喃喃道:“怎会如此?”
他只记得昨夜挥手御敌,却不知自己灵力竟已恐怖如斯,想那一干凡人土匪又怎能抵挡得住?
黑衣少女眉头微皱,却是疑惑无法竟已忘记昨夜之事?当下出言道:“还不都是出自你手?”
无法闻言踉跄后退一步,他已隐约猜测到,但现下自那女子口中听到更胜晴天霹雳,震的他双腿发麻,几欲瘫倒。
黑衣女子言罢再道:“这些匪人死了却不足惜,他们多行恶果,杀人抢夺无所不做。只是我那两个随从护卫却也被你斩杀了去,倒枉了我损坏百年苦修为其开窍。”
无法并未将黑衣女子的言语听进耳中,只左右巡视,但见远处的草垛旁一滩碎肉已然无状,却在那污秽之上片片锦缕染血错落,而那锦缕布料正是汉中吴三的衣服。
无法颤着声音再问:“吴三与他那仆人也是我杀的?”
黑衣少女点头不语,继而摇头一叹,手中灵气挥出,凝聚了天地火气将那一干躯体残肢燃烧殆尽。
大火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无法也呆立了半个时辰。黑衣女子立在他的身侧,亦随之呆立了半个时辰。
忽而风起,吹动了火苗晃动,竟引燃了草垛,继而向那一干匪人居住的木屋蔓延而去。
黑衣少女眼见火起,并未出手阻拦,只静静的立在无法身边,看着烈火烧尽了木屋与忠义堂。
待得火势消散,黑衣女子叹道:“我来此三年,虽日夜与这些匪人为伍,却终归无有人情,眼见昔日故人身死体消,竟怎也生不起悲伤愁绪。”
无法依旧颤抖不休,并未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又过了良久,黑衣女子转头直视无法,问道:“骆歧并不是你的本名吧?”
无法闻言疑惑转头,又听黑衣女子道:“如我没有猜错,你应叫无法。”
无法双眼微眯,以自方才的惊惧懊悔之中挣脱出来,直视少女的目光问道:“你怎知晓我名?”
黑衣少女闻言面上瞬起红晕,低声道:“你屁股上不是写着呢么?”
无法闻言一怔,继而羞愧低头,心中却暗道:“怪不得师傅会给我起这样一个荒唐的名字,原来只道是有大深意,大奥妙,而自己不曾领悟罢了”
疑惑渐消,却又再想:“为何我屁股上会被写上无法二字?这些年竟也没洗掉?”
他想要转头去看自己后腚,但头颅方动却忽见身侧少女正抱着一双明眸看来,不由大感窘迫,打定注意待到无人时再细细研究。
一时尴尬无言,无法轻咳一声,再问少女道:“你不是人类?”
少女闻言点头不语。
无法却更加疑惑道:“但你周身缘何不见妖气?”
修道之人皆可凭借自身灵气感知妖气,只因冥冥之中的那一丝卫道之心牵引。是以无法甫见此女并未察觉到妖气存在,只道是个与自己一般,初入道门的凡间女子。但听昨日她的喃喃低语竟似已活了千年百载,既如此,又怎能是人身?
少女摇头不语,无法也不再追问,直到将近午时,少女才垂眉道:“我本是幽冥之物...”
说着悄然坐到旁侧的一块青石上。
无法也随之盘膝,坐在了少女对面,凝神细听,一番下来直听的胆战心惊。
原来这黑衣女子名唤轻清,本是幽冥十八层地狱中的一株微末小草,却于千年前有妖物霍乱幽冥,引来天外冰凤围剿。
那冰凤非是凡物,乃是天地初开,伴随混沌而生的神兽。
却不想那妖物端的了得,与冰凤鏖战百日,终于将其重伤败退。而冰凤逃遁之时却有一滴凤血遗落,恰巧滴落在这株生于幽冥长于地狱的小草之上。
小草吸食凤血忽开灵窍,却因其根基微末无有仙缘,是以修行千年也不过方化人形。
既得人形便暗生凡心,不想再居幽冥,这小草便以自身尚未吸收融炼的凤血为引换得冥司牛头网开一面,自这黑山后的寒潭跃入红尘人间。
却不想方才入世便遭这一干匪人围困,小草毕竟不通人事,不明所以,眼看便要被这群匪人哄骗诱走害了贞洁,忽有一棵老树出言警示。
得老树警兆,小草施法驱散众匪人,更念老树恩情,以自身百年修为灵力喂食老树,得其两段残根化作人形,便是那两个魁伟壮汉。
老树虽也不通人事,但却久处山中,见惯了这些匪人作恶,每每说与小草听。却不知这小草体内尚有凤血残存,竟隐生了冰凤之戾心,是以才唤回了众匪人,蜗居黑山沦为强盗,更自取人间姓名做轻清。
轻清低语讲完身前之事,头颅垂的更低,生怕无法再起降妖之心将自己除了去。
而无法却因昨晚之事觉得愧疚自责,眼见轻清如此,心中竟起了莫名怜爱,恨不得上前将其揽入怀中。但心中正念毕竟深重,强压了邪念叹道:“未曾想世间竟真有冥司地狱,那寒潭竟是人间进入地狱的门径。”
说罢略一沉思,续道:“那为何我在寒潭之中竟觉周身舒泰,便是体内暴动气息都被压制蛰伏?”
轻清答道:“只因你是...”说着似想到什么忙改口道:“你体内有人留下了至纯元阴,而那元阴修炼之法正是来自冥司的法门,是以冥司气息能压制元阴,不教它在你体内为祸。”
她昨晚冒雨抱起无法,方才入手便觉无法体内有一丝来自冥司的气息,略一查探便知是有人留下元阴。更因无法身前与冥司有故,是以但逢元阴霍乱邪念忽起,便有寒意涌出下腹,强压邪念恶心,不教胡作非为,也正如此,无法才未被这元阴生生折磨致死。
其间奥秘无法自然不知,只道一切皆由那妇人元阴而起,是为万恶之源。
她自然不知道无法体内的元阴是来自那面首千位的妇人,而那妇人更不知道自己的元阴竟厉害到如此地步。她留下元阴本是为无法续命,却未曾想自身阴功大成,元阴何其强悍,虽紧此一丝便足以摧毁化境、虚境高手,更莫说无法这个肉体凡胎。
前事后因终归运气使然,无法不知身前事,只道真是轻清所言一般,顿时深吸一口凉气,问道:“那这元阴该怎么排除体外呢?”
轻清愕然抬头,问道:“至纯元阴天下少有,对于修行大有裨益,你怎会想将它排除体外?”
无法亦是愕然,却忽而苦笑摇头道:“哪有什么益处?却接连被它影响心智,屡行恶果。”说罢神色黯然,更无颜面对轻清。
轻清低下头颅,轻声道:“人体皆由阴阳凝聚而成,纯阳成就男身,纯阴便是女儿。若阳胜则善念生,若阴胜则邪念长。你是男儿身子,体内元阳却流失严重,如无这元阴在身怕是早已死去多时。也正因元阳大失,才导致你屡次被这元阴操纵,做出...”
说罢长叹一声,继续道:“不论元阴元阳,若得修炼到一定层度便是天下再好不过的灵丹仙药,治病救人自不必说,若然融合自身灵力,与之交融共济,修行为突飞猛进不在话下,更有机缘者结此参悟阴阳之道,窥视天地大法。”
无法却对那参悟大道并无多大欲望,只盼自己莫要再被元阴所控,行了恶事而不自主,闻言哀叹一声,道:“啊,那留下不行,排除也不行,该当如何是好?”
轻清道:“你以后若再觉元阴暴动无法控制,只可来这寒潭浸泡一夜便了。况你体质与常人有异,这寒潭对你更有疗伤之功,比得上天下任何灵丹妙药。”
无法半信半疑,但想起方才的舒泰境地,也觉此言倒有八分可信。
二人一问一答不觉一过了酉时,眼见日暮已垂,天地渐暗,无法叹道:“唉,不知不觉竟又天黑了。”
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道袍上的灰烬,稽首道:“轻清姑娘,昨日之事多有得罪,只是我现在身负恶名,需得返回武当解释清楚才好。待得事了,自当登门请罪,或打或杀但凭你愿,这便告辞了。”
说罢便转身欲行。
轻清闻言大急,心中却不想无法便此离去,只盼与他多处些日子,忙道:“你害了我贞洁,杀了我同伴,现在又要丢下我独自离去?”
无法忙止住身形,顿时羞红了面颊,无地自容。
“我...我...”
满腔愧疚言语难以出口,只把一张俊俏的脸蛋羞的通红。
轻清见状再道:“你坏我身子倒也罢了,若是有善心,以后好好待我,我便与你相守也是无妨,但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负心薄性之人,凭你说的轻巧,但得离去又怎会再回来?”
说罢自左脚长靴之上又拔出一柄短刃横在脖颈下,哭道:“我被你污了,又得你抛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无法见状大急,只得宽言道:“好好,我不走了便是。”
嘴上说着,心中暗道:“我无法堂堂男儿,既做了愧对人家之事又怎能独自逃脱?不管其是人间凡女或是冥司妖物,但有前事便也只能娶了人家,不使人性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