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随风飘摇,合着紫月的微芒,伴着钟馗呼呼的喘息之声,回荡漂浮在无法的耳中眼前。他凝眸沉思,蹙眉长叹,终究无甚结果,实在想不通缘何如此。
一切的一切,唯只有等待钟馗醒转之后,才能得见分晓。
约么三个时辰之后,钟馗周身委顿疲累的气息方才渐去,活力生出,满面虬髯若枪戟挺立,啊呀一声,睁开了双眼。
翻身而起,正见无法端坐在身侧,一双清明的眸子里,满含疑惑与怅惘。
无法的面容外人或还不识,但他钟馗却是深记在脑海之中,一分一毫再也不会忘记。
他惊道:“大…大…大帝?”
无法缓慢点头,道:“是我。”
钟馗霍然直身而起,深看了无法一眼,确定了正是那个曾在人间,被三衰老仙重伤虏走的大帝转世之身,眼中的疑惑变成了震惊与激动,颤抖着身躯,老眼通红,双膝一弯,便跪拜了下去。
无法静静的坐着,受他三礼,而后才将他扶起,问道:“你为何会重伤如此,冥司之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钟馗长叹一声,面上的激动消散,继而有浓郁的黯然浮上,道:“唉!自从六十年前度朔山上一别,冥司之中的变化可谓是天翻地覆。不仅是那转轮王薛生了反心,便是枷帅锁将,牛头马面等,亦唉!”
苦闷随心,话语消沉,却被无法听在耳中,若天雷轰鸣,惊道:“什么六十年前?”
钟馗疑惑的抬头,看了无法一眼,而后似想到了什么,忙道:“大帝不知,人界一个月,在冥司之中便是一天。而天庭的一天,便是人界的一年。如此算来,距离那度朔山一别,在人界当有五年之久了。”
无法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那么算来,确实已然过了五年。”
同时心中暗道:“却不知五年之前的我,与今日的我,相差几许?”
转念又想:“原来我所说的千年变故,也只是针对于人界罢了。在冥司之中,已然过去了一万两千年之久。是了,如非这万年光阴,又怎能改变这冥司众多种族的生活习性?又怎能教这些祖辈们都生活在光明天地之中的生灵,适应这无休无止,无边无际的黑暗?万年,万年,当真是唉!”
心念及此,却忽而又想到了什么,惊道:“那么算来,此处两天之前,便是人界两个时辰之前了?”
钟馗点头道:“正是。”
无法眉目连颤,脱口道:“那么说来,两天前霍乱冥司的人界修士,或是柳兄?”
钟馗不知他此言是何意思,疑惑难明,却又见他眉目颤动,神色凝重,且贵为冥司大帝之尊,也不敢轻易问询,只得坐在旁边,静心聆听。
无法震惊片刻,忙道:“那人界芒砀山入口处的镇抚司所在何处?”
钟馗于冥司为官数万年,对于这一方大地之上的每一处地方都熟悉万分,当下伸手遥指南方,道:“在南赡部洲的极南端。”
无法直身而起,便要瞬移而去,查问那一方镇抚,两天之前究竟是何人前来霍乱,又偷盗了什么东西而去,现今是离去冥司,归入人界,还是藏匿在冥司某处。
钟馗见他如此急切的模样,心中的疑惑更加深了,但瞥眼间,却见到天空之上悬挂着的紫月,细算时间,忙近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袖,道:“大帝切不可轻举妄动,此间尚有天官监察,如你自去,难免被人认出了身份,徒增磨难。”
无法亦知此故,是以自来到冥司的数个时辰来,始终隐姓埋名,瞬移往来,不敢轻易腾云。
此际又闻钟馗如是说,心中对于柳随云的担忧立时减少了三分,心道:“柳兄已然渡过六劫,纵使在冥司之中修为有所限制,当也非是泛泛,想那镇抚、千户、百户等流,断然是阻他不住的。”
如是想着,心中的担忧再减三分,看了看钟馗那紫袍上的漆黑血迹,以及那一双昏黄暗淡的眼眸,不禁心中一酸,道:“这万年来,当真是苦了你们了。”
钟馗摇头道:“我们都知道大帝您必然会重返冥司,心里有了这个念想,便不觉得苦。”
无法眼圈一红,险些流下泪来,盘膝坐地,自储物戒指之中取出了两坛酒水,递给钟馗一坛后,自开泥封,仰头喝了一口,问道:“说说冥司现下的境况罢。”
钟馗见大帝若此,全然无有一丝至尊的架子,与万年之前一般无二,心中欢喜,便不再忸怩,喝了一口酒后,说道:“那年被神荼郁垒二人挑拨,三十六主母尽数罹难,或魂消魄散,或被大帝您亲手送入轮回。”
说着抬头看了无法一眼,捡重将这冥司之中,万年来的往事逐一说了。
原来那年,无法得见身边众妻妾尽数身陨道消,挚友帝俊又已若此,圣教瓦解,骆国覆灭,冥司之中更有大乱发生。
如此连翻遭遇之下,这个曾威服八方,统帅一界的至尊大帝,已然心灰意懒,再无一丝一毫的雄心壮志。
茫然之下,反被昊天所乘,以极险恶的法术降下天罚。
大道之念,自成因果,无法的道籍被削,神魂更被送入了轮回之中,往生千载。
仙界乘此大机祸乱冥司,妄图掌控此一方世界。动乱之后,十殿阎王仅存其二,便是那平等王陆与转轮王薛也重伤难遏,四位文武判官,更只有钟馗与崔珏得以幸免。
万万鬼差阴兵,几乎损伤殆尽,冥司一界自此元气大伤,被天庭乘机征服,统辖管制。
那平等、转轮二王乃是大罗之上的修为,较之中古圣人也丝毫不差,几可与天平齐。如此样人,怎能轻易折服?
且其二人坐下还有刚渡过五衰的钟馗与崔珏二位判官,以及十数位渡厄之大能者。实可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冥司终究是三界之一,岂是凡间的那些大家族,大宗教所能媲美?
昊天心中自很不放心,三道灵符,求来了三霄仙姑的至宝,混元金斗。
此斗乃大道鸿钧所制,玄妙非凡,威力无双,实为三界之中,第一等的至宝。
然而此等神物,却被昊天以**力炼化,变成了一轮紫月,悬挂在冥司的天空之中。
紫月耀下,日月尽去,唯有无边的黑暗与淡薄的紫芒笼罩在大地之上,摧残着冥司众生灵的精神与生机。
饶是如此,也不为过。但那混元金斗岂只有此般威力?天上每过一天,也便是人间每过一年,冥司每过十二年,便会有一场紫雨落下,散出鸿蒙之气,将冥司众生灵周身的玄阴之气大肆消融。且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唯有痛苦不堪,默默忍受。
饶是那平等王陆与转轮王薛此二人那般的通天大能,也难抵抗这紫雨的威力。且自身修为越长,受紫雨的迫害便越深。
如此万年之久,那两尊通天大能者虽然日日修行不怠,却也终究入不敷出,已然衰弱到了五衰之下,虽较之破欲老仙尚还强横三分,却又怎能是那大罗之能的火凤的敌手?
是以才有五年前度朔山上的无力之状,合二王之力,也难以抵敌一个火凤的三分威能。
如此境况,也只是针对于渡过九重天劫的鬼仙之流。如若修为不过九劫,那紫雨的伤害便微乎其微,无甚紧要。
六十年前,度朔山上归来之后,冥司通往人间的门户被昊天施法封禁,冥司众鬼再也不能降临凡尘。唯有那黑白无常二鬼思主心切,寻了六道轮回,舍却了一身修为,投胎入了人界。虽未喝下孟婆之汤,亦未走过奈何之桥,却终究未能抵得过时间的差异,现下也不过三五岁的模样,未得健全之身,又怎能恢复得了前世的记忆,前往红尘凡间,寻找自家主子?
而转轮王薛却早难承受这万年的折磨,眼看自身修为跌落,又受凡尘之气沾染,将有衰劫降下,已然难以抵挡,是以才走了与破欲一般的道路。
反心生出,得昊天施法,复原了亚圣之境的修为,一掌将平等王陆与崔珏、钟馗三人震成重伤,终究念及故情,不愿痛下杀手,只将三人分别羁押在了冥司各处,封印囚禁,不教重得自由。
如此事情,距离今日已然过了三十余年。
封禁的岁月自不好过,钟馗日日承受折磨,却终究因为性情素来狠戾,强自忍耐,保持了灵台的一丝清明,寻处了破绽,逃遁而出。
却奈何三十年前的重伤依旧难治,虽已将转轮王薛留在体内的灵力消解九分,最后那一分却已着实无力抵抗。
逃遁万里,妄图寻处隐修,却终于按捺不住伤势,昏晕了过去。
幸得无法施救,再赠以武当秘药,才在魂消魄散的边缘,将这个形象威猛,须发戟张,性情狠戾狂暴,却端地忠心无二的冥司判官救下。
无法静静的听钟馗说完这一切,心中思绪百转,仿佛回到了千年之前的战场。
暗忖:“如果巫天弃众女遭受了前世众妻妾一般的磨难,我会不会也心灰意懒?”
他不知道结果,也不想去做这种猜想,狠狠的摇了摇头,甩脱了脑海之中荒诞的想法,问道:“如今该作何打算?”
钟馗沉吟片刻,道:“卑职如今修为大减,且重伤初愈,如行全力全功,当与一衰修士相差无几,勉力也可鏖战二衰大能。但便如此,在冥司之中也很不够看。且不说那悬挂天际的混元金斗之中,时时有天官扫视监察,便是那转轮王薛的亚圣修为,也绝非卑职所能抵敌。一个不慎,只怕干系到大帝您的安危,实需徐徐图之。”
无法亦是此心,当即点头称是,说道:“你也去不了人界,在冥司之中,终究无甚安全的所在,能够隐居修炼。”
转念又道:“便是修炼,有那混元金斗为祸,也终究难以突破至原来的境界”
眼下种种,当真棘手的紧,使无法这个初为首脑的人儿始终拿捏不定注意。
那钟馗毕竟多经世事,略一思索,便道:“为今之计,只有先将平等王陆与崔珏大哥救出,而后再在暗中联络旧部,重整大军,一举推翻那转轮王薛的统治,再行抵抗天庭。”
无法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心中却道:“当真是任重而道远。”
却听钟馗说道:“但这一切犹不是重中之重。”
说罢似在担忧着什么,并不直言出口。
无法蹙眉问道:“那什么是重中之重?”
钟馗目光深沉,语音凝重,道:“重中之重便是大帝您必须要尽快提升自己的修为,至少达到亚圣之境,方才能推翻转轮王薛的统治。但若要抵抗天庭,无有前世那般能媲美道祖的修为,只怕终究难得功成。”
无法恩了一声,心中亦知此言非虚,沉吟片刻,说道:“我如今修为不明,更不知是三衰之境,或是四衰之境。”
说罢略一思索,续道:“想来当还未至四衰,但如有无名、朱雀、冰火二凤等兽魂在身,便是大罗金仙,也可一战。”
说着又想到了那唤鲲鹏做爷爷的少女,心中一阵黯然,道:“而今如遇大罗金仙,真不知能否有逃生之力。”
长叹一声,尽显无奈。
钟馗本不愿提及主子修为深浅的事情,但他毕竟生就了那样一副直爽的性格,话到嘴边,总难忍住。
而现下见到无法这般黯然失落的神情,不由得心中自责,同时出言安慰道:“大帝您也不必气馁,如按照人间的年岁来算,您如今也才方过而立罢了,能有此修为,实是大道之佑。一如我冥司这般境况,已然万年之久,再等他个万年,又有何妨?”
无法却摇头苦笑,道:“而立之年不假,但你可知人间的而立,此二字何意?”
钟馗本也是人间的修士,只因不愿上天为仙,是以自堕冥司,谋来这判官之职。如此,他怎能不知这而立二字的含义?
心中不住擂鼓,暗恨自己又说错了话语,但见无法如此面容,心境如此低落,毫无雄心壮志,不禁又很着恼。
他想要出言激励,但委实不擅言辞,只怕适得其反。且彼人乃是己主,为下属者,怎能如此?当下便强自忍住,闭口不言。
无法仰头喝酒,却发现酒坛早已空了,无奈甩手。酒坛落地,撞到了地面碎石,发出了啪啦一声,已被摔的四分五裂。
他转头去看,入眼处,那分裂四散的陶瓷碎片,正映着天上微弱的紫月,似也在不住散出淡淡的的紫芒。
长叹接着长叹,无法终究未能明悟其间真谛,只把身躯无力的站起,寻了南方,缓步走去。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热度网文或rdww444等你来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