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就要这小彩云了。开心文学 ”茹成名说着起身上前搂抱,闭着两眼将满是酒气的油嘴拱到小彩云的腮边,猴急道:“教哥哥香一个。”不料却觉嘴角一凉,睁眼看时,见刘鸿儒将一个盛菜的盘子挡在嘴前,里面的菜汁油脂兀自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弄得满嘴满脸的油污,茹成名登时气得大叫,恶狠狠大骂:“你这呆根,竟敢与大爷争女人!”舍了小彩云,朝刘鸿儒扑去。
曹化淳这几日派出东厂的十几个档头,各领数名番役四出打探,其实他是尝到了甜头,明白若要银钱,必要办案。那些东厂的千户以及子丑寅卯十二科的人马知他是万岁爷身边的红人,说不得要做新督主,个个争先向前,一心办差,即刻到各街各巷、食肆、客店、商铺等处稽查,多日不懈。只是他不过是虚晃一枪,走走过场,只为多得些银子。谁知歪打正着的,在一家客栈走过,见一个大汉与店里的伙计打作一团。曹化淳上前喝止住了,那店主人似见了救星,跪地哭诉,说那大汉住店沒银子,却拿出一颗什么镇西将军铜印抵押,晴天白日的,这不是讹诈么!曹化淳接过铜印细细端详,这是一颗熟铜铸造的关防,直纽,长二寸九分,宽一寸九分得法,并非废剿不用。杨鹤呈奏的折子,数称荡平,复又猖獗,前后言语自相矛盾,先前那些捷报,多有虚饰。好你个杨鹤,朕付你专权,剿也好,抚也罢,可自行决断,你竟如此仰体圣意?这欺君之罪,朕岂能容的!小淳子----”
“奴婢在。”
“你带厂卫缇骑速往陕西,锁拿杨鹤到京!”
“遵旨。只是……”曹化淳不由支吾起來,“拿了杨鹤,三边无帅,怕是不利平乱。”
杜文焕也拦道:“皇上,这位小淳子公公说得有理。臣只是教杨鹤有所醒悟,改变方略而已。”
崇祯点头道:“嗯……是得有个人主持大局。”他粗重地喘出一口气,颓然坐回椅上,许久才道:“洪承畴怎么样?杨鹤已举荐他做延绥巡抚,朕还在斟酌,从一个四品道台擢升二品巡抚,未免太快了些。”
杜文焕欣喜道:“嘿!皇上,洪道台可是难得的帅才,若是他做三边总督,流寇便不敢横行了。”
“先派人到陕西,查明报來。就怕局势有变,往返不及。”崇祯心里已有几分信实杜文焕的话,略一沉吟,对曹化淳道:“小淳子,你速到内阁值房传谕,速召李应期回來,找个干练之才代他,发内帑十万两赈济陕西。”转头又道:“杜文焕,你私离职守,本应到大理寺待勘,等杨鹤回京再行审议。念你心怀忠义,许你戴罪立功。依你说來,陕西大变难免,速往榆林协助洪承畴!”
杜文焕诧异道:“洪大人怎么不在西安了?”他见崇祯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过來,知道太过冒失,不该多问。
“说与你也无妨。朕已升他为延绥巡抚,一旦陕西有警,也好策应。”
延绥乃是西北要塞重镇,统辖长城沿线三十几个城堡,与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偏关、宁夏、固原、甘肃并称九边,治所本在绥德县,后迁到榆林,是三秦的门户,又是陕西民变的集中之地,王胤嘉的老巢府谷离此不远,派洪承畴这样的干练之才统领一镇之众,两处互为犄角之势,实在是万全之策,看來皇上要一举荡平陕西了。杜文焕连称皇上圣明,叩头退下。
崇祯回到清暇轩,已过酉时,却毫无睡意,想着派谁去确查此事。马元程进來道:“通政司递來一个折子,是陕西來的,吕通政接了,怕误了事,到处又找不到万岁爷,一直等着。”
崇祯拆开看了,见是杨鹤的奏折,大意是重申了招抚的理由,最后说此疏拜发之际接到邸报,见言官交章参论,自知奉职无状,伏乞皇上另派久历边陲熟知兵事者,代臣总督,一鼓荡平,臣愿逮系阙下就斧钺之诛。想是杨鹤嗅到了什么风声,为自家开脱,崇祯笑笑放在一边。马元程又递上一个黄袋子,上绣着金色衮龙,撕去封条道:“这也是陕西來的。”
崇祯心知必是李应期奏來的密折,但见黄袋子给他开启,不由申斥道:“混账东西!怎敢私拆密折?”
“奴婢不……奴婢一时大意,真是该死……”马元程吓得跪在地上,低头不敢往上看一眼,浑身抖个不住。崇祯这才记起御前早已换了人,不再深究,将黄袋子扯开,取出奏折,封皮上果然写着“臣李应期谨封”几个字,抽出折子细看,不由大吃一惊,杨鹤既招抚了神一魁,怎么又要杀他的手下?一旦激成变故,必然前功尽弃,陕西抚局不可收拾。崇祯心知下旨阻止已是不及,急忙又给洪承畴一道密旨,若西安有变,准许他便宜行事之权。
果然未出崇祯所料,此时茹成名已人头落地,杨鹤更是焦头烂额。神一魁招安以后,过了几日,杨鹤将他与心腹刘金、刘鸿儒和大头目茹成名、张孟金、黄友才几人请到总督行辕,置酒高会,杨鹤与周日强做陪,专门从西安请來两个歌妓,侑酒助兴。这两个歌妓都是西安城中一等一的角色,个个生得腰肢纤细妖娆,齿白唇红,一身珠光宝气,加上腻腻的脂粉香,看得那几个头领眼睛都直了。等到歌妓开口唱曲儿,又是一个满堂彩。那个身穿水红缎袄的高挑歌妓扭摆着腰肢,施施然地迈步出來,朝宴席深深连施几个万福,嫣然一笑道:“贱妾小彩云,给诸位老爷唱个小曲助兴。”说罢,摇动檀板,轻启朱唇,唱了一首《清平乐》,那几个头领都是粗豪的汉子,识不得几个大字,听得一脸茫然。杨鹤以手击节相和,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见众人不解,忙说道:“这是唐代翰林学士李太白奉旨为当时第一美人杨贵妃所制,女史方才吟唱的曲调犹存盛唐遗音,十分难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
“不好,不好!咱是个粗人,沒念过几天的书,哪里知道什么李太白、李太黑的,只知道米脂婆姨绥德汉,那米脂的女子当真水灵得紧,细皮嫩肉的,不敢多摸几下。”大头目茹成名早已听得不耐烦,乘着酒兴大声咋呼起來。
“不敢多摸?茹大哥摸过的女子还少么?”
“茹大哥的那双手粗砺异常,力道又大,经了他的手,哪个女子不是大呼小叫,忍痛不禁的!嘻嘻嘻……”
“想必是茹大哥下手恁的狠了,一个柔弱的小女子怎经得住?”张孟金、黄友才调笑起來。
杨鹤暗恨他们出言无状,不知尊卑礼数,却不动声色道:“既是各位不喜欢,那就换个俚俗的。”
“好呀!唱个荤的,唱个荤的!”
“杨贵妃倒还要得,李太白且放他去!”
茹成名等人哄然叫好,神一魁等人也禁不住眉飞色舞起來,脸上挂着一丝丝淫笑,早忘了吃酒,恨不得一口将她们生吞了。
“老爷莫急,奴奴本是米脂人,就唱个家乡小调儿吧!”小彩云丢了檀板,起了个兰花花调儿唱道:
“家住陕西米脂城,
四沟小巷有家门。
一母所生二花童,
为奴取名叫彩云。
二老爹娘太狠心,
只要银钱不要人。
把奴许配老边军,
抛奴到了红火坑……”
茹成名起身捅了神一魁道:“嘻嘻,你听!把奴许配老边军,该不是说的延绥镇吧!你可是在那里吃过几年军粮的。是如何折腾人家黄花大闺女的?弄得人家到处诉苦水。”
神一魁想在杨鹤面前存一份脸面,赌咒道:“那几斤糙米我一人还不够吃,哪里养得起媳妇?好生听戏,莫要胡扯!”
茹成名淫性已起,不想兜头遭他一盆冷水,大觉无趣,悻悻地退回座位。小彩云正唱得幽怨:
“泪蛋蛋本是心头血,
谁不伤心谁不滴。
越思越想越心酸,
泪蛋蛋漂起九只船。
脱僵的野马断轴的弦,
逃到西安北里街。
清早起來雾气腾,
前街里碰上陈海金。
你给奴家把地方寻,
奴家解怀谢你的恩。
把奴引到兴盛隆。
浑身身衣裳都换尽,
还送奴家桃红粉……”
唱到后來,小彩云想是记起了凄凉身世,泪水涟涟,气息哽咽,好在后头的歌词多涉男欢女爱,极是粗鄙淫邪,悲悲切切地哭诉反胜过字正腔圆地吟唱。茹成名等人听到妙处,禁不住拊掌大笑,倒不理会她唱得如何了,纷纷叫嚷:“唱个花哨动情的。”
周日强见他们不住吵闹,怕杨鹤嫌聒噪,忙命小彩云道:“别再唱那些悲悲切切的曲子了。军门大人大老远地请你们,是來助兴侑酒的,你唱得大伙儿酒也喝不香,菜也吃不下,有什么乐子!小心大人生气了,重重罚你!”
小彩云见捱延不过,轻擦了眼泪,换作一副笑脸,盈盈唱道:灯儿下。细把娇姿來觑。脸儿红,嘿不语,只把头低。怎当得会温存风流佳婿。金扣含羞解,银灯带笑吹。我与你受尽了无限的风波也,今夜谐鱼水。
俏冤家扯奴在窗儿外,一口儿咬住奴粉香腮,双手就解香罗带。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來。再一会无人也,裤带儿随你解。
俊亲亲,奴爱你风情俏。动我心,遂我意,才与你相交。谁知你胆大就是活强盗,不管好和歹,进门就搂抱。撞见个人來也,亲亲,教我怎么好?
“不好不好!这些曲子听得人心头火热,却总也搔不到痒处,算不得开荤。再换一个,会不会十八摸?”
周日强平日也不知有如此淫邪的曲子,听茹成名说还有更胜一筹的,有心见识一番。他是做东的地主,既担心杨鹤隐忍不悦,又怕几个头领不能尽兴,偷看杨鹤一眼,见他无意阻止,便招呼穿绿袄的女子道:“就别躲着了,快上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