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壮烈,远处有几道金光洒下,覃军头上却低压着玄云层层难数。不远处的城墙之上有风扬起战旗猎猎,而身侧是两万银甲啸啸振臂,刀剑映着残阳如血,那冷厉的寒芒便也多了几分颜色。
即墨清眯了眯眼,立于重云之下,却并不给人一种被压抑住的感觉,反而让人错觉,那玄云便是由他召唤而来,要来毁了这乾坤万物,重造。漫天的乌色云朵层叠厚重,地上的人在那处看来,或许只是一些小点。可偏生是这些小点,他们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拨云撕雾,便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乍开
身后这匹战马是半路得来的,性子有些野,即墨清与它并没有什么磨合的时期,这几日里总也管它不住。可夹在沸腾的喊声里,那一向懒散甩尾的马儿却霎时凛凛,听懂了人话一般,几步走到他身侧。即墨清望它一眼,旋即一跨而上,随着周遭将士一齐振臂高呼,直驱前去,嘶喊阵阵如雷如霹,颇有几分势如破竹的意味
而在不远处的战场之上,只见一人浴血奋战,乌发不晓得被什么东西凝在了面上,看不清面容,此时暗箭袭来,他反应迅速拉住缰绳往后一扬,却不防胯下黑马嘶鸣一声,前蹄抬起站立,将他狠狠颠了下去
胡鼎在被摔下之际,右手使着银枪一撑一点,将将借力翻回马上,可那马儿却不知怎的,忽的癫狂起来他将缰绳在左手上死死缠了几圈,余光一瞥发现身侧异况,弯身伏低躲过横来一刀,旋即抬腿一扫踹下身侧马上之人。
还没来得及下一个动作,却不防马儿一瞬失控于是他立即收回动作夹紧马腹,却不想稳住,那马儿又再次站立起来,试图将身后之人颠下去
咬牙抓紧马脖,胡鼎一面试图控制住躁动的战马,一边提防着身侧众人,可就在这时,眼边寒光一闪,他于是抄起腿边绑着的匕首一个送力扎进那人喉咙一抹
眼睛被喷涌而出的热血迷了,胡鼎抬手去擦,胯下马儿此瞬再次发出嘶鸣声来
这一次它似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要挣脱背后之人的束缚手上没有来得及再抓过去,就这样被颠下马背,胡鼎于心一惊,暮然觉悲,此番莫不是天要亡我
也罢,也罢于跌落那一刻,胡鼎的脑海中飞快闪现过往种种,原来许多事情,不是尽力便可以不留遗憾的……他多遗憾啊便是倾尽一生之力,却终不能护得昆嵩平稳,一声叹息自口中留出,然,身已至此,心犹未死
却是这时,他感觉右臂被人扯住,一个力道将他往上拽起他猛然睁眼,看见的是一张过分俊朗的面容,即便脸上落了道刀疤都无损于他的如玉容颜。这般长相,若是放在平日,他怕是会嗤之以鼻,因他从来便觉得男儿便该粗犷豪放,却是看不上那些小白脸型的,何况即墨清秀美至此
可这一刻,胡鼎只觉手臂被抓得生疼,他这样壮实的一个汉子,那人却竟单手便将他提起,且另一只手极灵活的抹了敌军士兵的脖子,将他挑下马去胡鼎一愣,直至被那人丢到另一匹马身上才回过神来:“多谢相救”
薄唇紧抿,额边几道口子正汩汩留血,即墨清闻声,于是瞥他一眼,眼神却骤然凌厉,自袖中掷出一把飞刀朝他而去
胡鼎下意识地往侧边一闪,还未说话便听见身后一声凄厉惨叫,回头看去,那把飞刀竟是径直刺入偷袭之人的右眼那人捂住眼睛落下马去,胡鼎直觉身侧阵风略过。再看,那俊美男子却是驾着胯下战马狠狠踏上地上敌兵胸侧,顷刻之间,一条人命丧于马下
经此一番,胡鼎不免心生敬意,可那男子却是头也不回地向前驾去,挺拔的背影半点不让人觉得无力,反而从那棱角中窥得见其人的坚毅果敢,而他扬手侧眸间,眉眼凌厉,竟隐约带着睥睨天下之势
透过这个回身,胡鼎似乎穿越了时间,又看见了当年战场之上那个骁勇无二的铁血大将。那人是军中之魂,是真正的战神,也是他老胡这辈子唯一佩服过的人。
他一愣,瞬间回神。
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想到过将军了?那时他还是个都统,那个人是他愿意倾尽此生相随的,是这普天之下唯一配得上将军二字的人。或者,倘若他愿意的话,也可以是这九州之上最强的王只可惜,却死得早了些。
一刹恢复了凌厉战意,右手长枪一旋扫落马上敌人,胡鼎的身上于是又添热血无数,那猩红绯色顺着战甲滴落下来,落入沙地上边,顷刻便吞噬干净。那地面呈现深褐色,不晓得已是吸入了多少人血,此时却仍不满足,贪婪无比。
这一战,棣军准备充裕且是突袭而至,覃军粮草不足将士们疲累男人已是再难招架。大覃看似毫无优势,必败无疑,却不想凡事都没有什么绝对。虽然覃军的确措手不及,以战后双方伤亡来看,他们也算不得胜。可此番,棣军却也没有占得多少便宜。而此一战的转机,要从左将军宋歌率领的大覃援军到来的那一刻讲起。
却说宋歌率两万援军而至之时,这场仗已是打了有些时候,棣军未必不晓得他们要来,但谁不知道,损失三万兵马的援军,剩下的已不过是残兵老将?故而,他们倒是未曾多加留意。可战场这种地方,哪里容得下半点不留心?
战意正酣,棣军虽仍是保持着阵型,那型却也有些散了,而宋歌一军因是从东部直插而入,于是,他们发现棣军一个致命的弱点
他们的军队排列有一个特点,或者说,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们的阵型里,中军虽强大,左右翼军却极是薄弱,是以,若是能够寻到一薄弱之处,直击而入,定能将他们看似坚固的阵型撕开一道口子,就此打进
可那样危急的时刻,宋歌哪里来得及下什么命令?场面这样混乱,谁又能听得清他的指令?他当时想的只是搏一把,他赌,那些将士能懂他的意思。于是举枪高呼,策马而过,他不知道于厮杀中他们能不能听得见,却在下一秒钟,听见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
是即墨清将敌军副将以枪挑起,甩至巨大的战鼓之上,撞出了轰的一声,一时间,场上众人齐齐向他看去在这种地方,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是一件多危险的事情,可他却那样做了,随即,即墨清望一眼宋歌,那个眼神叫人极是安心,看上去异常可靠。
只听他猛一开口,那声音浑厚雄壮,像是从胸腔中破开,带着直贯九霄的气势喷涌出来的,半点不似寻常那个清冷男子同样是在这样混乱的战场之上,可那人却带着浑然的气势,仿若生来便该号令九州,让人听之信之,莫可相当
于是众将追随于他勇往前去,而宋歌则是那一眼之后,带了另一队人马朝着旁侧而去,两人多年的默契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棣军迷惑,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主将,而在敌军混淆之际,即墨清已经单枪匹马冲进棣军阵营,嘶吼震天,覃军余将紧随其后
于是看似坚不可摧的棣军,就这样被破了阵型,左翼之处守边的将士们一时间慌乱起来随之覃军打入,棣军不防,便成军心涣散,难以抵挡
自昆嵩混乱棣军入侵以来,这是覃军第一次在战争里占得些优势。
更深露重,午夜幽寒。
与此同时,不比昆嵩城内众兵齐聚,皇城里有一处小楼,榻上的女子于噩梦中惊醒,冷汗湿了重重衣衫,顺着下颌滴落下来。
欢颜惊坐而起,模样恍惚地伸手抹了一把脸颊,触手满是凉意。
她梦见一片血色,梦见自己手持利剑杀了无数的人,而梦境的最后一刻,停留在了一个人的脸上。那个人是她此生挚爱,也是她如今唯一的惦念。
小师父,我纵是疯了傻了痴呆了,便是有朝一日,我真的失了心智,再也记不得过往任何一件事,但我怎么可能对你下手?
小师父,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还是,你在那边有什么危险?
十指冰冷抚上双眼,一声哽咽自喉头泄出,是这时候,欢颜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眼周早已经湿润一片。到底是有多不安稳,才会在梦里都哭得这样厉害?到底是有多害怕,才会连醒来都抑制不住浑身颤意?到底是有多想念,才会甚至都不敢提起那个名字,只怕稍一提起,便要提了心,强自压抑许久才能将那人的名字从心头之上浅浅压了下去?
小师父,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
不,我没有在催你,你不要着急。那个地方听说凶险,可我没有去过,话本里的也未必可信,我不晓得那里具体有多凶险,只望你能保重自己。小师父,你晓得么?我做了个噩梦,我好怕你会出什么事情。答应我,你一定要是安全的好吗?只要你能平安回来,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看到我在等你,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
我说过的,决不食言,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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