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风啸,原本便低极的气温再逢骤降,于是江河冰封,雪硬成石,时有流民冻死,一时间路边尸骸累累。饿殍自有,可更多的人却是被冻得青紫,死在严寒的梦里。常言福无双至,祸却从不单行,这句话能流传的这样久,自然是有几分道理的。
于是距降温不过三日,昆嵩处忽现地龙潜行。
昆嵩附近多沙地,两侧却有高山耸立,经此一动,山上滑石砸落,偶有山石震断,路况严重受损,霎时百姓受灾,民不聊生。如此,对于昆嵩处无异于雪上加霜。
是以,原本定下的作战计划不得不被暂时搁置下来,胡将军连同当地官员急急安抚居民,整日整日忙得焦头烂额,还要提防着棣军突袭。可大抵因为两地相距太近,棣国亦因此受灾,故而分身乏术,虽然此时最当时机,于军事上,他们却没有半点行动。
而宋歌看着即墨清这般日日奔波,早出晚归,已有一阵子了。他不晓得即墨清在做什么,也并不大好奇,或者说,现下的他并没有那个心力去好奇。因胡将军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深得很,遇事不可能不管,于是训练士兵方面的担子便全落在了他的身上。
本以为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接手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练兵非但不轻松,而且……
“真他大爷的累啊。”
从沙场回到房中便径直瘫坐在椅子上,宋歌一面大口灌着水,一面声音沙哑喃喃道,连大敞的门也不想再去管。嗯,天气虽冷,但灌风便灌风吧,这些事情都待会儿再说,此刻还是先让他歇息歇息……
“哦?比打仗还累吗?”
身侧传来一个声音,于惯有的清冷里带点戏谑,宋歌刚一回头便看见即墨清似笑非笑的模样,手中执一卷册页,满面风霜,似乎是刚刚从外边回来的。
宋歌往椅背上一靠,微仰了头:“真要讲来,比之如今,打仗时候其实是不觉着累的。那时候哪有什么闲工夫思考什么累不累啊。”
“嗯,有道理。”很敷衍的回应,即墨清把册页往瘫在椅子上的男子身上一扔,动作自然给自己倒了杯水,“看看。”
抬起乏力的手展开册页,宋歌原本懒散的表情在看到册页上内容的那一刻僵在脸上,旋即化成惊愕。良久,放下手中之物,宋歌的神色有些复杂。
如今昆嵩受灾严重,可要皇城拨款援助却是难有可能,毕竟这块地方早被皇上放弃了,于这一点,旁人不知,他们却是心知肚明。而今时即墨清自寒海调动物资救济,这样虽或许能稳下如今状况,却也太容易暴露身份。
虽然即墨清从来谨慎小心,可这一次……
纵然做得再好,但这样大的动作,却是真的难得瞒住,他不会想不到。尤其军中还有秦漠,且或许不止一个“秦漠”。这一步棋,即墨清说过,他从来便不打算走,那样的势力怎能暴露在明面上呢?但若真有什么意外,在这样的时候暴露那个身份,真的明智么?
“你这是要……”
即墨清瞥一眼欲言又止的人,啜了口茶:“虽说江湖之事不入朝堂,但大荒坛人怎么说也是大覃国民,在这种时候做出些为国的事情,理所应当得很。如今大覃对上棣国,对方准备充足实力极强,国破则家亡,到时候谁给你分那么多的江湖朝堂?再者,在这样的时候救国之危难,多少也能给他们博些好名声。我想,谁都会这样做。”
放下茶盏稍稍一笑,即墨清的眸中带些光色:“或者说,如今江湖之上的组织,除却风北阁之外,对于这场国难,都应有些行动了。”
看着端茶微笑的即墨清,宋歌恍然。这个人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下一步,而每个下一步都是为了最后那一步。唯有如此细细铺垫,他才能保证计划不乱,才能更稳的走到他所要到达的地方。试想,于动乱之中,若是有这么一个人,他能得到军中支持,能得人心如此,最后还能再加上江湖的呼应,那么这天下之主的位子,谁又能与他相争?
“安抚昆嵩,抚慰军中……这样的事情,嗯,纵然是好,但那人不会因觉着有些越俎代庖而查下来么?”宋歌斟酌道。
即墨清冷哼一声。
如若那人是真心为大覃好,自然不会有什么旁的心思,相反的,他该是高兴欣慰还来不及。可那个人只关心自己的位置,要担心也只会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如此狭隘之人,自然不会对此感到满意。
“那个人纵是不爽,在这样的时候,面对这样的事情,他也得忍着。不止如此,恐他还需得一句朕心甚慰表个态度。毕竟么,国库空虚之时有人替他做了他做不了的事,如此耗费人力财力却也不要求他半点封赏,哪来这样的好事。”
手指轻点在臂上,宋歌微微闭了眼睛,细细思索。
“你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些事情。”缓缓睁眼,宋歌于眸底划过一丝了然,“你是打算在这个时候出兵棣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轻轻勾唇,即墨清轻轻摩挲指环,一派气定神闲,
“正是。”
倘若一昧的守而不攻,便容易让自己处于被动状态,久之则很是不利。虽然说覃军的不攻是因迫于形势,但毕竟是在这样的动荡之中,你不进攻便会被人侵略,长久下去,便是死守,又怎么能守住城池?
胡将军未必不知道,只是,很多事情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便说如今昆嵩动乱军饷不足,加之前面一再的战败让士气变得很是萎靡,而棣军却正好相反,他们准备充足,装备齐全,不论是哪儿都精良得很。要在这样的条件下主动出击,无异于送死。
虽说在这儿没有怕死的人,奈何有那么多不利的条件做着限制。
而今双方皆因天灾而混乱,虽说都晓得这时候有最好的时机,奈何两边都抽不开身,在这个时候,便看哪一方最先安定下来,哪边便有了取胜之机。尤其当下双方都因忙着处理灾情而没有发现,双方交界的昊山处,那地形因地龙相震而遭了改变……
即墨清的笑意温润,眸底却凉。
此时出击,再好不过。
大覃四十二年冬末。
经过数日准备,本看着陷入绝境的覃军突袭棣国边境,棣军虽是不防,却以最快的速度做好准备迎战,竟打了个势均力敌。当日是腊月十一,大寒,飘雪万里。
经过数日休整,双方于二月初十再战,初十恰逢元宵,可这个节日,参与战事的人,怕是谁也过不好了。
说是已经立春,但这些节气在北地从来都没什么意义,除非到了四月之后,否则这个地方,该冷的还是会冷。这一日的风很大,纵然只是夹着薄雪,但它打在脸上依然疼的厉害。
行至罕峡谷,覃军似有不敌连连退却,而棣军却是士气连连高涨,到了最后,那嘶吼声竟是如惊雷响彻天际哪一声哪一句皆是傲然满满,仿佛胜利已然在望
便是这时,也不知是慌不择路还是怎的,覃军一路败退,竟退进了昊山谷内,且兵分数路行进了许多个岔口。昊山没有出口,里边都是死路,在这样的地方,他们不聚合起来奋力一搏,反而各个分散,这不是找死么?
呵,虽说穷寇莫追,但这样的实力差距,便是追上去又能如何?左右那边都已弱得不堪一击了不是
见状思及至此,棣军士气更振,直道今次要有个大收获了。于是兵分几路驾马入内,意欲将其尽数捕捉,届时边看覃军如何投降了
却不想跟着覃军行至峡谷岔道内,里边并不止一条路,而是一个岔路口接着一个岔路口,虽说一开始没有注意,但随着士兵们慢慢分散,他们也回过神来。棣军最大的优势便是其凝聚力,或者说,当他们团结在一起的时候,那真是锐不可当的一支部队。
现今,他们却个个分散开来,那么……
虽是追着覃军而来,但不知何时,眼前早已无人,徒留棣军分队面面相觑。
而此时,在一个岔路口中,棣军主将桓施四顾一番,霎时惊醒
“不好,有埋伏”
随着这一声高呼,四周高地上忽然现身士兵无数,无一不是身着覃军之甲。
只见弓箭手们整齐排列,伺机待发,而在棣军身后不晓得什么时候出现了数列轻骑,随着高地之上战鼓一响,轻骑数列驾马高呼,就此杀入敌阵
无数的钢刀挥起无数的士卒就此倒下,滚烫的血水自喉间喷涌出来,染红了一地白雪,其间覃军虽有优势,奈何敌将极猛,一时间亦是取下不少覃兵之命
战斗正酣,桓施高举钢刀,声若惊雷
“老子便说了,覃军纵出奸计,实力却不过尔尔便是将我们引至此地,却又能有什么能耐还不是来老子面前送死的”
话音落下,紧接着便是一阵狂笑。
可没笑多久,他却忽然被一阵凌厉气势震住,那气势来自身后,极为强势,便是看不见,却也如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他的喉咙在战场上奔波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桓施并不是这样容易被吓住的人。
对于这样一个将领而言,便是阎罗王站在了他的面前,当着他的面挖开谁的肠肚,怕他也不过大笑几声拂袖而去死人他见得多了,那有什么可怕的?
然而今日,他却仅因身后一个眼神便毛骨悚然。
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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