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然,以覃军的兵力和库存,要抽出那样多的人花费那样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做一个迷惑性的阵,对于他们而言,这真是一件费力的事情。因他们的资源有限,既然已经在那个地方花去了那样多的气力,别的地方自然会有所疏漏。
是以,倘若一着不慎,或是对方发现了哪里的漏洞,那么他们不但无法抽回兵力,反而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其间更可怕的,也许对方还会会将计就计,若此,他们更有可能全数折损。
就兵力而言,棣军占有的优势太大了。
若是因顾忌于此而困于其中,覃军便只能分兵备战。
可真要分兵,覃军却便半点胜算也没有了。因其人少兵薄,但凡分散,局部交战之力便极其弱小,恐棣军真几乎会不战而胜。乱世里的争斗要求不能有所疏漏,可若真是处处设防,必然是处处寡弱,容易陷入被动。
可除非你能够算得到对方的行动,甚至利用这个将其牵制,否则又怎能不在每一个地方加以防备呢?常言知机者神,用个“神”字形容,轻易便说明了先知的难得。可难得,不是不能得。棣队人数虽多,然,他们不清楚众寡分和的运用,又怎能轻易取胜?
战场之上,实力是极重要的,可这个实力里边,也包括计谋一略。
眼见远方火霞漫天,桓梡目呲俱裂,只觉得全身热血在一霎间被冻在了身子里边,流通不得运作不得,于是脑子一片混沌,竟是障在了原地。而原本成竹在胸战甲凛凛的棣军,在看见这一场事变之后亦是有些愣住,虽然声色不露,眼底却是闪烁几分失措
这是怎么一回事?
即墨清负手微笑。
人生在世,总多赌局,战场筹谋谓之计,可哪一场计不是在赌呢?不是算得好有把握,这件事情就能够百分百成功,但总归比算不清楚的要多些胜算。
虽说没有人会在这方面嗜赌,但总有些事情,是不赌不行的,而既然不能放弃,便只有博了。譬如此番覃军调动一半势力布局,这样冒险的举动,如若失败便是输了满盘再难翻身,可若对方相信了,那么一切便都值得。
桓梡对沪亘太有信心了,那儿机关重重且有重兵把守,常年四季未曾歇过,哪时哪刻都不曾掉以轻心,他不相信对方会冒这个险。
可惜,即墨清从不是不敢冒险的人。他心知,唯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敌对方至不敌,险中取胜。沪亘确是难以靠近,可他纵火的地方不在沪亘,而是与沪亘相邻南边的睦雎城。他几乎是分毫不差的计算好了路线,借助风势狂躁,以火油攻之。
双眸极静,映出身侧之人血红的眼。
即墨清就这样与他对视着,唇边始终带着一抹笑意,恍若闲散从来无事发生。
说来,最初他确是想过在玔佥一带做文章,却是那日赤霞山花林处,葁亚之点醒了他。再大的地方,在一盘棋局上,也就是个角,充其量不过占位置比较多的角,而他要看的,该是全局。若要赢子,目光便需较之对方长远,走对方所不想,谋对方之不察。
唯有出奇,方能制胜。
“哈哈哈哈”
远方硝烟弥漫,明明是那样大的火势,焰山爆发天摇地动一般,融岩几乎淹没整个沪亘,却因距离甚远而只见冲天红光和暗色烟雾,余的半点都不分明。
夜风卷来枯叶叠叠,在地方刮出粗糙的声音,顺着风起,桓梡狂笑,笑声随风传得极远:“沪亘即算失火又如何?你派去玔佥的那些人早被我们控制住,沪亘也不是容易混进的地方,那儿怕也插了不少人吧?这样算一算,你们还有多少兵力?覃军之将在这儿,大覃精兵在这儿,你们一个都逃不掉待我今日取了你们性命,大覃自然要乱,到时候我军休整军库有的是时间纵然虚招得逞,但你们今天还不是要死在这儿?”
北风呼啸,如同破空而来,由远至近传来的是马蹄哒哒踏地的声音,起落连成一片,许是来人众多,于是恍若间似闻惊涛拍岸,乘浪破风,声音冗长而深远。桓梡笑意更浓
算算时间,该是他的人马来了。
桓梡模样嚣张:“你猜,这来的人是谁?”
你猜是谁?呵……他,大抵不需要猜。
即墨清微微摇头不说话,随后含一抹笑侧望过去
只见声音传来之处沙土飞扬砂砾尘埃此起彼落。星月冷然,照得银甲如同寒铁打成似的,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远处隐现的火光投射在那银甲之上,却不热烈,反而凉意更甚,如同冷风刺入骨髓,叫人心惊。
那马蹄极疾,如同出弓之箭,不须臾便从沙尘里现出身形,银甲阵阵来势汹汹,气势逼人莫可相阻而待得众人看清来军,对方已是逼近眼前,就在他们以为那支队伍会直接冲进来的时候,首位之人猛地一拉缰绳停在棣军包围圈外,于是战马一声长啸响彻天际
马上男子飒然不羁却似染风霜,眼眸清亮自带笑意,一点儿不将眼前当回事似的。下颌微扬,恣意嚣张,银甲上的血迹未干,不晓得是从哪里赶过来的,却仍带着满满的傲气
“你英姿飒爽风度翩翩的宋爷爷我来了”
宋歌手持一杆银枪背于身后,红色细穗携着他墨色发带随风扬起,仿若神兵天降,纵然不怒不威甚至有些油气,来势却已慑人
夹在一众惊讶的人中,即墨清却暗暗叹一口气……
这种时候,就不能不说暴露本性的话么?
桓梡面若寒水,目光如炬,就这么站在那儿。
而棣军则在短暂的慌张过后,瞬时清楚了形势,于是愈发严阵以待。
须臾,昂首向天,桓梡猛然大笑出来,笑声震彻九霄
若说昊山一战是利用其岔道分散棣军兵力,即墨清以治水之法,先将其用疏导之法分流,等到其势力瓦解,再筑堤围堰,不让分水流走,依靠地形之漏,施以计谋,请君入瓮。那么这一次,便是介于虚实之间。
便如棋局,分散落子,看似互无关联,实际上却是子子相应滴水不漏;行军忽北忽南,看似弱势被动实则处处争先,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迷惑着对方上钩,接着进行自己的下一步。唯有如此,才能使棣军穷于相对,是以最后水滴穿石。
而不论哪一种,他总像是立于局外之人,对于哪一个地方的审势都精准得很。
桓梡自以为控制住了他们至于玔佥之军,放松警惕,却忘了沪亘失火事关重大,烽火台上燃烟滚滚,哪个地方看见都该慌乱。即墨清重创其军事重地,此举是为后事考虑,更是为了如今。他不需使他们伤亡惨重,只要对方慌乱便已足够。
沪亘失火,玔佥距之不近,但地势高于沪亘,足以看见浓烟冲天,那浓烟烽火不止是迷惑对方,对于他们的人,也是一个信号。出逃的信号。
虽然只是一场虚招,但也不是没有凶险。既然敢于被抓,自然有本事逃出来。桓梡方才有一点说错了,今日他们带来的不是覃军精兵,只是普通士卒,那些被他们“困住”的才是。覃军左将军宋歌没来赴宴,不是在守昆嵩阵地,而是率兵里应外合劫人去的。
劫人,顺便扫平一些障碍。
而宋歌如今来了,便也说明,成败几成定局。
可几乎不是绝对,困兽亦会有猛斗,尤其是桓梡这样的心高气傲的人,断不可能束手就擒。雌雄未决,毫厘不可以差矣。
即墨清没来得及想太多东西,因桓梡忽然拔剑出来,而随着他的动作,棣军仿若看见什么信号一般,顷刻举枪相应
此举或许愚蠢莽撞,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应对,比如诈降或者拖延时间,任何转圜皆可为他们争取些胜算而来。可桓梡没有这样做,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没有去想。
棣国中人皆如此,或许直接惯了,脑子总少转弯。譬如在桓梡的认识里,战便是战,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不可言败,这是身而从军应有的硬气,是军人的骨气。
他或许残忍,或许嗜血,却绝对是个真正的将士。
剑光在即,即墨清连忙退身,霎时已在几步开外。
而桓梡满眼通红,立即向着退后之人举剑刺去
儒装外袍落地,露出里边银白盔甲,于是清雅儒生瞬间燃起战魂烈烈,即墨清长刀在手抵住对方逼人剑势,奈何桓梡力大无比,饶是他拼尽全力也有些撑不住。那剑出鞘之时隐有嗡鸣,是把好剑。只可惜,再好的剑饮血多了也会生出些邪气来,如即墨清所想,方才嗡鸣的剑音霎然变得凄厉刺耳,那是空气被割裂的声音
脸侧染上几点滚烫艳色,不晓得是哪个的血。与桓梡相对,即墨清左右闪侧,脚下绵软,也不知道地上倒下的是谁,却是无暇顾及,只能拼命挥刀相对,因对方步步紧逼,半点不给他可乘之机。灰黑色的夜幕里溅起点点鲜红,就着远方烽烟阵阵,触目之处,莫不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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